“磐石”会议室的低气压，在吴先生那通勉强争取到四十八小时静默的电话后，并未消散，反而因屏幕上那持续下泻的股价曲线而更加凝重。香江资本的动摇，如同第一块被抽走的基石，让这座本就承受着狂风暴雨的商业大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
张凯面前的监控终端上，又跳出一条刺目的信息：“……花旗私人银行已将‘序言科技’及其关联实体列入‘高风险观察名单’，相关信贷额度暂时冻结审核。”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头的苦涩。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资本的残酷法则正在冰冷上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压垮最后一丝士气时，顾明手边那部鲜少响起的红色加密专线，发出了平稳而坚定的振铃声。这部电话，只连接着屈指可数的、最核心的“自己人”。
顾明精神一振，迅速抓起听筒，按下了免提键。“喂？”
“顾总，是我，宋明远。”一个浑厚沉稳、带着明显地方口音的声音传了出来，背景音异常安静，似乎是在一个非常私密的空间，“陈老弟在旁边吧？让他听电话。”
“宋哥，我在。”陈序走到电话旁，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这个四面楚歌的时刻，任何一点声音都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更深的绝望。
“老弟，你那边的情况，老哥我都知道了。”宋明远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废话，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情绪波动，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生意，“股价跌得是有点难看，外边那些风言风语，我也听见了几耳朵。怎么着，扛得住吗？”
这句看似随意的“扛得住吗”，却像一根探针，直刺此刻最敏感的神经。陈序没有立刻回答，短暂的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
“压力不小，宋哥。”陈序最终选择了坦诚，但语气并无示弱，“有人不想让我们拿下NeuVision，更不想让我们好好活着走出这场收购战。手段，有点下作。”
“下作？”宋明远在电话那头似乎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冷硬，“商场上哪有什么上作下作，只有成王败寇。周胖子这次是急眼了，狗急跳墙，什么阴招都使得出来。他以为靠钱砸、靠脏水泼，就能把人打趴下？哼，他那是没在真正的泥地里滚过！”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斩钉截铁：“陈老弟，你给我听好了。我宋明远别的不敢说，看人的眼光和扛事的肩膀，还有几分斤两。我信你陈序这个人，不是信那些报表上的数字，是信你从谷底爬起来的那股劲儿，信你搞技术、做实事的那份心！周天明玩资本游戏是一把好手，但要论做企业、看长远，他差得远！”
“李振李总就在我边上，”宋明远的声音稍微远了点，似乎把话筒递给了旁边的人，“老李，你跟陈总说两句。”
电话里传来李振那标志性的、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嗓音：“陈总！我是李振！他娘的，看到那些报道我就来气！完全是胡说八道！咱们‘振远’跟‘序言’的合作，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经得起天下人查！什么虚增收入？放他娘的狗屁！老宋刚才说得对，周天明这是没招了，开始玩埋汰的了！”
李振的情绪明显激动，带着江湖人的直率和义愤：“陈总，你别担心！咱们的供应链‘堡垒’，固若金汤！我已经下令了，所有产线、所有物料，优先无限量保障‘序言’的需求！周天明有本事把地球上的铝和硅都买光吗？咱们有‘芯创未来’，有备胎计划！硬扛，看谁能扛得过谁！资金方面……”
他话没说完，似乎被宋明远接了过去。宋明远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而有力：“资金方面，陈老弟，我跟老李，还有另外两个信得过的老朋友，刚才简单碰了个头。我们几家，可以联合给你提供一笔紧急授信额度。额度不大，也就一百八十个亿左右，人民币。”
一百八十亿！人民币！紧急授信！
会议室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张凯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顾明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些许。
“这笔钱，”宋明远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百八十块，“不要抵押，不走复杂流程，就凭咱们之间的信任和之前签的框架协议。利息按银行基准走，算我们支援国家高科技企业了。钱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划拨到你们指定的账户。用途我们不过问，你拿来稳住股价也好，支付NeuVision的定金也罢，哪怕就是放在账上壮胆，都行！就一个要求：给我挺住！把这四十八小时扛过去！让那些看笑话的、落井下石的都瞧瞧，什么叫真正的盟友！”
雪中送炭！不，这是绝境中的空投补给，是即将崩塌的堤坝旁打下的最坚实的桩基！
陈序的喉咙有些发紧，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才沉声道：“宋哥，李总……这份情，太重了。”
“重什么重！”李振在那边嚷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周天明想弄垮你，下一步就得来掐我们的脖子！这是在保卫咱们自己的阵地！陈总，你放手去干！后面有我们！”
“陈老弟，”宋明远的声音压低了些，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除了钱，还有件事。王磊王局，你记得吧？他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时间不长，就几分钟。有些话，他那个身份不方便直接跟你说，让我转达一下。”
陈序心神一凛：“王局怎么说？”
“王局说，他一直在关注这件事。他说，某些境外资本，利用信息不对称和金融市场规则，对我国的优秀创新企业进行恶意狙击和舆论抹黑，这种行为‘令人遗憾’，也‘值得警惕’。”宋明远一字一句地复述着，力求准确，“他还说，国家支持企业按照国际规则和商业原则，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有利于提升核心竞争力的投资与并购。对于那些真正埋头搞创新、并且取得扎实成果的企业，‘该支持的，一定会支持’。”
“该支持的，一定会支持……”陈序喃喃重复，这句话看似原则性极强，但在此时此刻，从王磊这个位置的官员口中，通过宋明远这样的企业家转述出来，其分量和指向性，不言而喻。这不是具体的资金或政策，却是一种比资金更宝贵的“势”，是一张无形的护身符，也是一种强大的信心背书。
“王局最后还说了一句，”宋明远补充道，语气更缓，“他说，风雨越大，越要相信阳光总在风雨后。企业家的信心，也是宝贵的国家财富。”
通话结束了。
会议室里依旧安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恐慌，已经被一种温热而坚实的力量悄然驱散。屏幕上，股价还在下跌，警报依然闪烁，但每个人的眼神，已经重新燃起了斗志。
一百八十亿紧急授信的承诺，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最危险的资金链预期。王磊那含蓄却无比明确的政治信号，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指明了方向，给予了最深层的底气。
“宋哥，李总，还有王局……”陈序转过身，面对着核心团队，他的脸上依旧有疲惫，但眼神已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他们给了我们最需要的东西：时间，弹药，还有……信念。”
他走到主屏幕前，指着那依旧在波动的股价曲线，声音斩钉截铁：“现在，该我们反击了。张凯，立刻与宋总李总方面对接，落实授信协议，但资金暂不动用，作为最关键的威慑和底牌！顾明，以公司名义发布简短公告：宣布获得国内重要战略合作伙伴的坚定财务支持，公司现金流充裕，各项业务开展正常，对恶意中伤将采取法律行动！语气要强硬，姿态要高！”
“陆涛，把宋总李总支持的消息，以及王局表态的精神，通过最安全的渠道，传递给苏黎世前线的汉斯·伯格和米勒！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我们的背后，站着坚实的产业同盟和强大的国家意志！”
一道道指令发出，带着被注入的强心剂般的能量。砥柱中流，在惊涛骇浪中显现。资本的寒意依旧凛冽，但人心的暖流和信念的铁壁，已经筑起。真正的反击，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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