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狂欢，叶澜没有再看一眼。
那本由他亲手炮制的《傻瓜式机器人鉴别指南》，此刻已经演变成了全网的“行为艺术”。好事者甚至开发出了一键识别水军的浏览器插件，每当用户浏览到可疑评论，插件就会自动将其高亮标红，并附上一句戏谑的评语：“前方高能，野生机器人出没，请注意投喂机油。”
蓝海传媒精心构建的舆论帝国，一夜之间，成了一座供人参观的滑稽戏园。
但叶澜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只剩下一支股票的K线图——《天罚科技》。
【系统警告：目标剧本《天罚科技》已启动。诱导性陷阱已部署，风险等级：最高。】
这根K线，像一根蘸饱了毒药的绣花针，看似纤细，却能杀人于无形。张海收回了拳头，也收起了他所有的爪牙，只为了将全部力量，灌注在这致命的一击上。他算准了自己会因为自负而入局，他甚至算准了自己会享受这种拆解陷阱的快感。
这是一场为他量身定做的围猎。
叶澜关掉电脑，出租屋里重归黑暗。他知道，在自己踏入这个陷阱之前，他需要绝对的安静，去思考每一步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那部专门用来联系外界的廉价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
叶澜皱了皱眉，接通了电话，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是一阵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濒死的老牛在喘息。许久，一个沙哑干涩，带着哭腔的声音才挤了出来。
“是……是‘内幕大放送’……老师吗？”
叶澜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声音，他有印象。是那个在“未来科技”的泥潭里深陷，被他点拨过几句的老股民，老王。
“我……我求求您，救救我……”老王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我信了，我全都信了！您发的那个帖子，那个……那个鉴别指南，我看了，我一个一个去对……都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他的声音开始语无伦次，充满了醒悟后的巨大恐慌和悔恨。
“我就是那个傻瓜，那个被机器人牵着鼻子走的傻瓜！我把房子……我把给儿子结婚的房子都抵押了进去……现在全完了，全完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是老王跪在了地上，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老师，您是高人，您能看穿他们，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您，拉我一把，就当是积德行善……我给您磕头了，我给您磕头了……”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额头撞击地板的沉闷声响，叶澜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复仇，是为了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但此刻，这股怒火之外，有什么东西，正从废墟里顽强地生长出来。
“地址。”叶澜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半小时后，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角落里，叶澜见到了老王。
眼前的老人，与几天前那个在公园里还对“未来科技”抱有幻想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头发花白，眼窝深陷，脸上布满了老年斑和深深的皱纹，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松垮地挂在身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下一张绝望的皮囊。
他看到叶澜，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光亮，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却被叶澜按住了肩膀。
“坐下说。”
“老师……”老王嘴唇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沓文件，有房产证的复印件，有抵押合同，还有厚厚一叠交易记录。
“您看，这是我全部的身家……”他把那些纸摊在桌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未来科技’，我一开始只投了十万，是我的养老钱。后来，‘股海明灯’那个杀千刀的，在直播间里说，这是百年一遇的机会，还搞什么线下沙龙……”
老王的声音哽咽了。
“我鬼迷心窍，就去了。就在蓝海俱乐部，他们包了一个厅，里面的人个个西装革履，说话比蜜还甜。他们说，马上就要有重组利好，股价要翻十倍。还说名额有限，只有核心粉丝才能参与私募，门槛一百万。”
“我哪有那么多钱……他们就给我指路，让我去做房产抵押……我……我就真的去了……”
老王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响亮。
“我就是个老畜生！我把儿子结婚的房子给……我老婆要是知道了，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叶lava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这些细节，印证了他和林悦之前的调查。庄家联盟的收割，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从线上到线下的流水线作业，精准地扼住人性中“贪婪”和“恐惧”的咽喉。
“老师，现在网上都在骂‘股海明-灯’，说他是骗子。我去找他，直播间也停了，人也找不到了……我的钱……那些钱该怎么办啊？”老王抓住叶澜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知道您不是一般人。您能把他们那些水军的底裤都扒下来，您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叶澜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沉默了。
他能怎么办？
他可以指导老王如何操作，像上次一样及时止损。但现在，“未来科技”已经是一具尸体，股价在连续跌停后，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连出逃的机会都没有。
让他帮忙把钱赚回来？
那意味着叶澜必须动用自己的资金，在另一只股票上，为老王博取收益。
而眼下，整个市场最大的“机会”，就是那只名为《天罚科技》的股票。
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死亡陷阱。
“我……”叶澜刚想开口，告诉他一些残酷的现实。
老王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宣传单，因为紧张，纸张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湿软。
“对了，老师！那个沙龙上，他们除了说‘未来科技’，还提了一句，说这是他们的第一期项目，马上还有第二期，叫……叫‘天罚科技’！”
老王的眼中，竟然又闪烁起一丝病态的希望。
“他们说，‘未来科技’只是开胃菜，‘天罚科技’才是真正的大餐！只要我们这次跟了，下次就能优先上车！老师，您说，我是不是可以……可以把剩下的钱，投到这个‘天罚科技’里，把亏的都赚回来？”
叶澜的心，骤然沉到了谷底。
他看着老王那张既绝望又充满荒唐希冀的脸，终于明白了张海这个陷阱的真正可怕之处。
《天罚科技》，不仅仅是为他叶澜准备的。
更是为老王这样，在“未来科技”里被收割得体无完肤，却又不甘心离场，妄想着能回本翻盘的赌徒们，准备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屠宰场。
张海要用这些人的血肉，来做诱饵。
他要让叶澜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被骗光了家产的散户，像飞蛾扑火一样，涌向那只名叫“天罚”的股票。
他要逼叶澜做出选择。
是站在岸上，冷眼旁观这场屠杀，保全自己？
还是跳进这个血肉磨盘，试图拯救这些可怜又可悲的“傻瓜”，然后，和他们一起，被绞得粉碎？
叶澜的目光，落在那张印着“天罚科技”的宣传单上。那四个字，在快餐店廉价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刺眼，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嘲讽。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老王。
老王还在喃喃自语：“老师，您说句话啊……这个‘天罚’，能买吗？是不是……是不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叶澜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警惕的女声。
“喂，哪位？”
是林悦。
叶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我。准备好你的录音笔和相机，跟我去一个地方。今晚，我让你亲眼看看，那些所谓的‘剧本’，是如何把人变成鬼的。”
ps：猎人与猎物的身份瞬间反转，张海的“清道夫”被叶澜耍得团团转，他会选择撤退，还是不计代价地疯狂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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