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青溪城头却无人能够安眠。士兵们抱着武器，靠在残破的垛口后，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城外任何一丝异动。苏羽带着人完成了最后一道陷阱的布置，那临时垒起的壁垒在夜色中像一头蛰伏的、布满尖刺的怪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的宁静。
林默涵和顾晓婷并肩站在指挥所外，望着官军大营的方向。那里不再是灯火通明，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黑暗和寂静，连巡营的火把都稀疏了许多。
“太安静了。”顾晓婷低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弓弦，“这不正常。”
林默涵点了点头，童贯的反应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位宦官统帅很可能已经得知了后方不稳的消息，并且选择了最激进的做法：在军心可能动摇之前，全力一击，踏平青溪！
“传令下去，所有人，最高戒备！”林默涵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命令如同涟漪般迅速传遍城头。原本有些松懈的士兵们立刻绷紧了神经，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死死盯着城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咚……咚……咚……”
没有预兆地，低沉而压抑的战鼓声，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打破了死寂！这鼓声不像往日那般激昂，反而带着一种沉闷的、催魂夺魄般的节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紧接着，官军大营的方向，亮起了无数火把，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无数只血红的眼睛！没有呐喊，没有号角，只有一片沉默的、快速移动的火海，向着青溪城压迫而来！
“来了！”柳青妍深吸一口气，拔出了佩剑，剑身在微弱的晨光中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官军的进攻，摒弃了所有花哨的前奏，直接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首先发难的是神臂弓！强劲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疾风骤雨般覆盖了城头！威力远超普通弓矢，厚重的木盾被轻易洞穿，夯土的垛口被射得碎屑纷飞！守军被压制得几乎抬不起头，伤亡瞬间增加。
借着弩箭的掩护，官军的步兵开始了冲锋！他们不再排列密集的阵型，而是分散成无数小队，如同狼群般，从多个方向，尤其是那个巨大的缺口处，发起了亡命般的冲击！他们沉默着，眼神里只有疯狂和决绝，显然接到了死命令！
“放箭！滚木擂石！”柳青妍在箭矢的间隙中嘶声呼喊。
守军冒着箭雨，奋力还击。箭矢落下，滚木砸下，但在官军这种分散而亡命的冲击下，效果大打折扣。更可怕的是，那些冲在前面的官军，许多人身上竟然绑着火油罐，一旦中箭倒地，立刻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球，甚至试图抱住守军同归于尽！
“疯子！他们都疯了！”一个年轻的义军士兵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惊恐地大叫。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缺口处成为了血腥的漩涡，双方士兵在那里用最原始的方式搏杀、撕咬，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临时构筑的壁垒在疯狂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苏羽躲在掩体后，看着官军如同潮水般涌向缺口，心急如焚。“点…点火！引爆外侧陷阱！”他对着传声筒吼道。
“轰！轰！”几声爆炸在缺口外侧响起，带走了一些官军，但更多的敌人踏着同伴的尸体，无视伤亡，继续涌来！陷阱的数量太少了，根本无法阻挡这决堤般的攻势。
“雷吼！雷吼准备！”苏羽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能放！距离太近，会伤到自己人！”旁边的副手死死按住他。
顾晓婷在城头其他区域穿梭，她的箭囊已经快空了，每一箭都务求毙敌。她看到几个吕师囊的部下作战异常勇悍，甚至有些癫狂，显然是被白日的惨烈和当下的绝境激发了凶性，这暂时稳住了部分防线，但也让她隐隐担忧。
林默涵坐镇中枢，不断接收着各处告急的消息。东门缺口处压力最大，北门和南门也遭到了猛烈的佯攻。预备队已经全部投入，他现在手里连一个可以调动的人都没有了。
“圣公！缺口……缺口快守不住了！柳将军请求支援！”一个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满脸是血。
林默涵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晓婷！”他看向身边的顾晓婷，“这里交给你了。”
顾晓婷身体一颤，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你……”
“我是圣公，我不去，谁去？”林默涵打断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他抓起倚在墙边的一柄长剑——那还是苏羽早期打造的仪仗剑，并非神兵利器。
“苏羽！”林默涵又看向刚刚跑进来、满脸焦黑的苏羽，“带上所有能爆炸的东西，跟我去缺口！我们就在那里，给童贯唱最后一出戏！”
苏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重重点头：“好…好！”
林默涵又看向一旁脸色苍白的顾小兰和陈知谨：“小兰，陈先生，如果……城破了，按照备用计划行事。”
顾小兰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想要说什么，却被陈知谨拉住。老书生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圣公……保重！”
林默涵不再多言，提着剑，大步向外走去。苏羽赶紧抱起一个装着最后几个“雷吼”弹和火药包的箱子，紧跟其后。
顾晓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猛地转过身，对传令兵厉声道：“传令全军！圣公亲赴缺口！与敌决死！”，
消息像野火一样传遍城头！
“圣公来了！”
“圣公和我们一起！”
已经濒临崩溃的守军，看到林默涵提着剑，神情平静地踏上血肉模糊的缺口阵地时，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原本涣散的士气瞬间重新凝聚！
“兄弟们！”林默涵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战场厮杀，“身后即是青溪，我们已无路可退！今日，我与诸位，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震天的怒吼从残存的守军口中爆发，他们如同受伤的猛虎，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竟然将涌进来的官军又硬生生顶回去一截！
苏羽则带着几个不怕死的工匠，在缺口内侧疯狂地布置着最后的爆炸物。他们将“雷吼”弹和火药包堆积在关键位置，接上长长的引线。
“让开！快让开！”苏羽对着还在搏杀的守军大喊。
林默涵见状，立刻指挥士兵且战且退，向两侧收缩。
官军发现守军后退，以为对方终于支撑不住，发出兴奋的嚎叫，更加疯狂地向内涌来！
就在大量官军涌入缺口，以为胜利在望的那一刻——
林默涵对苏羽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羽脸上露出一丝疯狂的笑容，用火折子点燃了那根混合了缓燃和速燃药剂的、特制的长引线！
“嗤——”
引线冒着火花，如同毒蛇般迅速窜向那堆死亡之物！
“撤！快撤到两侧！”林默涵大吼。
最后的守军连滚爬爬地向缺口两侧的安全区域撤退。
冲进来的官军看到了那燃烧的引线和后面堆积的奇怪物件，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但本能感到了极度的危险，惊恐地想向后退，却被后面不知情、还在向前涌的同伴堵住，在缺口处挤成了一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燃烧的引线。
惊恐扭曲的官军面孔。
守军决绝的眼神。
以及，林默涵平静望向城外的目光。
然后——
“轰！！！！！！！！！！！！！”
一声比之前“震天雷”更加狂暴、更加恐怖的巨响，猛然从缺口处爆发！
这一次，爆炸来自城内！巨大的火球混合着浓烟和破碎的肢体、砖石，从缺口处向外、向内同时喷涌！整个青溪城都在这爆炸中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要坍塌！
那涌入缺口的数百名官军精锐，在这贴身的、毁灭性的爆炸中，瞬间灰飞烟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几声！
爆炸的冲击波甚至将缺口外侧的大片官军也掀翻在地！
一时间，整个东门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堪比天罚的、同归于尽般的一击惊呆了！
童贯在中军远远望见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烟柱，听着那震耳欲聋的爆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身边的将领们也个个面无人色。
他们不怕死战，但这种完全超出理解范围、带着一种绝望疯狂色彩的抵抗，彻底击垮了他们的战斗意志。
而青溪城头，残存的守军看着那几乎被炸塌了半边的缺口，以及缺口处那片如同被犁过一遍、遍布焦痕和残肢的空地，先是茫然，随即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圣公万岁！！”
他们看到，林默涵和苏羽等人，在最后时刻撤到了安全区域，虽然被震得东倒西歪，灰头土脸，但还活着！
林默涵推开搀扶他的士兵，摇摇晃晃地站上一段残垣，望着城外陷入混乱和惊恐的官军，举起手中的长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青溪！必胜！”
“必胜！！”
“必胜！！”
吼声如同海啸，席卷城头！这一刻，所有的恐惧、疲惫和悲伤，都化作了滔天的战意！
童贯看着城头那虽然残破却仿佛不可摧毁的旗帜，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必胜”之声，又想到后方不稳的杭州，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
他知道，今天，他攻不下青溪了。甚至，他可能永远也攻不下了。
“鸣金……收兵。”童贯颓然坐倒在帅椅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这一次的鸣金声，带着一种仓皇和绝望的味道。
官军如同潮水般退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迅速，都要狼狈。
朝阳，终于冲破了地平线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光芒照亮了青溪城头的残破与血迹，也照亮了守军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那永不屈服的眼神。
青溪，在血与火中，再一次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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