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的密信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被杜恭谨慎地掩盖了下去,但暗涌却已在青溪城内部悄然扩散。杜恭开始了他的双重游戏。
一方面,他对林默涵愈发恭敬,甚至主动将手下几个机灵但不算核心的年轻人送到柳青妍那里“听用”,美其名曰学习守城,实则是进一步渗透和观察。他时常去找苏羽“请教”,带着一副对“神器”无限崇拜和好奇的模样,问东问西,试图套取更多的信息。苏羽本就结巴,又全副心思都在实验上,被杜恭缠得烦躁,往往含糊应对,但这反而让杜恭觉得对方高深莫测,更加忌惮。
另一方面,杜恭通过那个货郎留下的隐秘渠道,给童贯回了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信中既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只是强调青溪城防尚固,方腊妖法莫测,需要“伺机而动”,并委婉地提出,若朝廷大军能给予更明确的“接应”承诺或施加更大压力,或可“相机行事”。他在试探童贯的底线和诚意,也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和更好的条件。
童贯收到回信,只是冷哼一声,将信纸扔在一边。他并不指望杜恭这种墙头草能立刻成事,这只是他众多棋子中的一步。他真正关注的,是后方陆续抵达石塘镇的援军和粮草。斥候不断回报青溪城内越发严重的饥荒和人心浮动的迹象,这让他确信,破城只是时间问题。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施加压力,同时耐心等待城内自己崩溃,或者,等杜恭这条线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青溪城内,饥饿如同缓慢收紧的绞索。口粮已经减到了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水平,许多老人和孩子开始出现严重的水肿,走路都摇摇晃晃。顾小兰的救护所里,伤员还在不断死亡,而新增的“病员”却越来越多——纯粹是饿的、虚脱的。美乐也瘦了一大圈,毛色失去了光泽,整天无精打采地趴在顾小兰脚边,连叫都很少叫了。
苏羽的地窖几乎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疯狂世界。他摒弃了之前相对系统的“穷举法”,因为材料和时间都不允许。他转而采用了一种更偏执、也更危险的方法——聚焦于那次产生异象的特定矿物粉末。他利用顾晓婷千方百计搜集来的、仅存的几小块同类矿石,用最精细的方式研磨、提纯(其实只是简单的物理分离),然后尝试用不同的能量方式去“激发”它们。微弱的电流、局部的加热、甚至用透镜聚焦阳光……地窖里时不时冒出奇怪的烟雾或响起轻微的爆裂声,让守在外面的“清风”成员心惊胆战。
这种盲目的尝试收效甚微,但并非全无发现。苏羽注意到,在空气湿度特别高的时候,某些测试会产生极其微弱的、类似那次嗡鸣但频率不同的次声波动,虽然人体几乎无法察觉,但他用自制的简陋传感器(其实就是紧绷的皮膜和细沙)记录到了异常。这个发现让他如获至宝,更加坚信环境因素,尤其是大气中的水汽含量,可能是关键触发条件之一。
然而,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濒临崩溃。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地窖阴湿的环境和那些未知材料可能散发的微量毒气,让他咳嗽越来越厉害,眼前经常发黑,手指也出现了轻微的颤抖。顾晓婷强行命令他每天必须离开地窖一段时间,到地面透透气,吃点东西。可苏羽往往只是机械地嚼几口食物,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某个方向,脑子里全是他那些未完成的测试和杂乱的数据。
柳青妍的军营成了饥饿与纪律最后交锋的战场。林默涵那次坦诚的筛选起到了一定作用,核心军官层的动摇暂时平息了,但底层的士兵们依旧在饥饿的泥潭中挣扎。柳青妍几乎榨干了自己最后一点精力,她亲自带领还能行动的士兵加固城防,清理废墟,寻找一切可能利用的东西。她甚至组织了几次小规模的夜间出击,目标不是杀伤官军,而是偷偷摸到更远的、官军控制相对薄弱的村庄边缘,寻找可能遗落的粮食或可食用的东西。这种行动风险极高,有一次差点被官军游骑发现,付出了几条人命的代价,只带回来少得可怜的一点红薯和野菜。
看着士兵们分食那点微薄收获时眼中闪过的光芒,柳青妍心如刀绞。她开始更加严厉地执行军纪,对任何违反命令、传播消极言论的行为都给予最直接的惩罚。她知道这很冷酷,可能会失去一些人心,但她更清楚,一旦军队的纪律彻底涣散,青溪城瞬间就会从内部瓦解。她必须用钢铁般的外壳,包裹住内部那越来越脆弱的凝聚力。
顾晓婷则像一只永不停歇的蜘蛛,不断修补和加固着她的情报与监控网络。杜恭及其亲信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之下,那些暗中的接触、试探性的拉拢,她都看在眼里。她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威胁连根拔起的机会,或者,等待杜恭自己露出致命的破绽。同时,她也加强了对城外官军动向的侦查。“明月”小队传回的消息显示,石塘镇的官军营寨规模正在显着扩大,新的旗帜不断出现,这意味着童贯承诺的援军正在陆续抵达。压力,正在从外部持续增大。
陈知谨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无力。他依然在宣讲,在安抚,但听众越来越少,人们更愿意蜷缩在角落里保存体力,或者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天空,祈祷着“神器”早日成功,或者……干脆下一场大雨,让官军退兵。陈知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圣贤的道理在生存的本能面前,是如此苍白。他有时会独自走到城墙边,望着城外连绵的敌营和城内死寂的街道,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巨大迷茫。他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的这条“辅佐明主”的道路,究竟通向何方?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还是通往更深的深渊?
林默涵承受着来自所有方向的压力。苏羽那边进展缓慢且风险不明,柳青妍和顾晓婷在治军策略上的分歧需要他调和,杜恭这个潜在的炸药桶需要他时刻提防,城内嗷嗷待哺的数千张嘴更是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良心上。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鬓角甚至出现了几丝灰白。但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疲惫和犹豫。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是那个必须“知道该怎么做”的人。
他频繁地出现在城头,出现在士兵中间,出现在还能聚集起来的民众面前。他的声音依旧沉稳,眼神依旧坚定,他不断强调着“神器”研究的“重大进展”和“即将到来的转机”,用语言编织着一个越来越脆弱却必须维持的希望之网。他也在暗中调整着资源分配,像挤海绵里的最后一滴水一样,挤出一点点东西,轮流支援苏羽的研究、柳青妍的军营和顾小兰的救护所,试图让这架濒临散架的马车,能再往前挪动一点点。
然而,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打破平衡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以及雨夜中发生的一件事。
那是一个乌云密布、闷热异常的下午,天空低沉得仿佛要压到城头。到了傍晚,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青溪城的残垣断壁和焦土上,激起一片迷蒙的水汽。雨水暂时缓解了干旱,也带来了些许凉意,但很快,低洼处开始积水,本就脆弱的房屋更有倒塌的风险。
地窖里的苏羽,却在这暴雨降临时,猛地抬起了头。他死死盯着那个自制的、粗糙的湿度计,上面的读数正在急速攀升!空气中弥漫的水汽浓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他想起了之前的发现——高湿度可能是关键触发条件!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被连日失败和迫切渴望冲昏了头脑的苏羽,点燃了他手边一个按照最新猜想配置的、包含提纯矿石粉末的小型测试装置。这个装置比上次展示用的要小得多,也更不稳定。
“嗤啦——”
装置没有像预想的那样产生白光或嗡鸣,而是在一阵剧烈的、蓝绿色的电火花闪烁后,猛地炸开了!爆炸威力不大,但飞溅的碎片和一股刺鼻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地窖!
守在外面的“清风”成员听到爆炸和呛咳声,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将几乎被烟雾熏晕、脸上手上被碎片划出几道血口的苏羽拖了出来。地窖里一片狼藉,刺鼻的烟雾久久不散。
消息立刻传到了林默涵和顾晓婷那里。顾晓婷第一时间赶到,指挥人封锁地窖入口,防止有毒气体扩散,并严厉下令此事不得外传。林默涵看着被抬出来、昏迷不醒、脸色发青的苏羽,心沉到了谷底。实验事故!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苏羽重伤甚至……那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将彻底破灭。
更糟糕的是,爆炸的动静和地窖方向突然加强的守卫,没能完全瞒过有心人。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动向的杜恭,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地窖出事了”的消息。他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试探方腊虚实,甚至……进一步行动的契机。
山雨,已经笼罩了青溪城。而城内的暗流,也在这疾风骤雨之夜,变得更加汹涌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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