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欲晓
昆仑山深处,地下六百米。
基地顶壁模拟着淡蓝的天穹光,柔和均匀地洒下来。空气里有金属冷却后的微腥,也有循环系统过滤后留下的、近似高原稀薄空气的洁净感。通道宽敞,墙壁是哑光的深灰色复合材料,每隔十米嵌入一条幽蓝的指示灯带。脚步落在坚硬地面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回响。
怜风走在前面。她已卸任太空军总司令,由太空军副司令,中国国防部部长,明军上将提前接任。她步伐依旧平稳,但眉宇间少了些统率舰队的凌厉,多了些沉浸于前沿探索的专注。
冷枫跟在她身侧半步后。他穿着暗合金黑甲。眼睛平静地扫过沿途的设施标志、气密闸门、以及偶尔匆匆走过的白大褂研究员。孙悟空在他旁边,金箍棒没扛在肩上。他左顾右盼,火眼金睛里映着基地的种种细节,偶尔撇撇嘴,不知是赞赏还是觉得“花哨”。炙心走在最后,天使的银甲在模拟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微光,金色的眸子安静地观察着一切,数据流在眼底无声划过。
他们抵达一扇厚重的圆形闸门前。门高三丈,通体银白,中央嵌着复杂的能量纹路。怜风抬手按在门侧的识别区。纹路依次亮起蓝光,伴随低沉的液压声响,闸门向两侧平滑滑开。
门后的空间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近乎球形的巨大腔室,直径超过千米。他们站在腔室边缘一处凸出的环形观景平台上,脚下是透明的复合材质地板。平台悬浮在距离腔室底部约百米的高度。
眼前,就是“欲晓”。
它不像天体计算机那样布满密集的运算晶格,也不像战舰引擎那样结构狰狞。它更像一座……银白色的、由无数纤细脉络与发光节点构成的森林。不,不是森林。森林是杂乱的。它的脉络排列有着某种深奥的韵律,从核心向外辐射、分叉、交织,每一根脉络的粗细、曲度、间距都经过精密计算。脉络本身是半透明的,内部流淌着淡金色的、如同晨曦般柔和的光流。而那些节点——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如露珠悬垂,有的如星辰镶嵌——则散发着稳定的、温润的白光。
整体看去,它安静地悬浮在腔室中央,缓慢地、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自旋。没有轰鸣,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种宏大而深沉的“存在感”,如同呼吸,如同心跳,如同某种刚刚苏醒的、温和的巨物。
“这就是‘欲晓’。”怜风的声音在空旷的腔室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有一缕完成艰险攀登后的释然,“‘星星之火’工程第一个实质性成果。从理论确立到初步建成,二十五天。”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雏形。后续会逐步完善功能,增加模块,优化效率。但核心框架已经在了。”
冷枫的目光落在系统核心区域。那里,脉络最为密集,光流最为明亮,形成一个缓慢脉动的光团。“能感觉到。”他说,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很明显的暗能量增幅。不像后台超算——那些东西我用不上。我战斗时不运算。”
怜风点头:“‘欲晓’的设计初衷就不是增强算力。它作用于更基础的层面。”
孙悟空挠了挠脸颊,眼神里带着点新奇,也带着点审视:“有意思。俺老孙在基地外边,刚进山的时候,就隐隐约约觉着有股‘牵引’。像是……地脉的灵气,但又不太一样,更‘规矩’些。原来是这东西。”他眨眨眼,火眼金睛的光泽微微流转,“这么远都能连上?倒是头一回用上你们这些外物的高科技。”
“系统的谐振场覆盖范围经过特殊设计。”怜风解释,“对暗能量感知敏锐的超级战士,在一定距离内就能建立初步连接。距离越近,连接越稳定,增幅效果越强。”
炙心一直沉默着。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欲晓”,天使的洞察之眼早已将其内部能量流转的结构解析了七八分。“熵增很缓慢。”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泉水,“整个系统的能量流转……非常平稳。这不是简单的抑制,是构建了一种新的、低熵的能量循环模式。你们怎么做到的?”
怜风转过身,面对他们,也面对下方那巨大的银色造物。“我们从一个假设出发——如果‘终极恐惧’与熵增的最终极限有关,如果宇宙热寂是无法避免的物理归宿,那么,对抗它的思路,或许不是阻止熵增,而是在局部、在可控范围内,构建‘逆熵’的秩序。”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精确的语言:“卡尔的理论,你们都知道。他认为我们的宇宙是‘主生物世界’,而‘虚空’是‘次生物世界’。他认为,当次生物世界比主生物世界强大到某个临界点时,终极恐惧降临,次生物会吞噬主生物文明。”
冷枫静静听着。等怜风说完,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激烈反驳,只有一种基于自身认知体系的平静剖析:“卡尔这个想法,用我们的话说,有些‘唯心’。”
炙心看向他。孙悟空也挑了挑眉毛。
“在这个观点里,”冷枫继续说,目光依旧落在“欲晓”流淌的光晕上,“他认为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次生物’就会来消灭它。这本质上,是一种‘意识决定世界’的想法——由一个猜想出来的‘次生物’的意志,来决定一个文明的存亡。这首先是唯心的。”
他略微侧身,面向同伴:“退一步讲,就算这个‘次生物’存在,它是什么?既然它也被称为‘生物’,无论形态如何,它也必然遵循着某种规律,某种宇宙中存在的物理法则。它不可能凭空产生,凭空强大,凭空决定其他文明的命运。它自身的存续、演化、行为模式,也必定受制于更底层的规则。”
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经过仔细斟酌:“按照原有的推理,熵增定律决定了宇宙总是走向无序,最终‘终极恐惧’降临。如果这个‘恐惧’背后,是所谓的‘次生物吞噬文明’,那反而显得……有些‘低级’了。它更像是一个具象化的、有明确意向的‘敌人’,而不是一种规律性的东西。”
他抬起手,虚空中仿佛划出无形的轨迹:“我们已知的物理世界,建立在四种基本相互作用力之上——引力、电磁力、强相互作用、弱相互作用。我们所有的科技,我们所理解的一切,都建立在一种既定的、客观的秩序中。这种秩序是什么?物理公式、数学定理、化学规律……都只是这种规则秩序的一部分显现。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道可道,非常道’。”
“道?”炙心轻声重复。
“勉强可以理解为,宇宙运行最根本的法则、规律、逻辑总和。”冷枫解释道,“它无法被言语完全描述,但可以被感知、被部分认识、被遵循和利用。就像我们把视角收束到最简单的事实——太阳东升西落。日落后,黑暗降临。这不是某个意志决定的,不是‘太阳神’想下班了就天黑。它就是宇宙间的一种规律性现象,由天体运动、引力、光传播等基本规则共同作用的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沉了些:“我们也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意思是,天地(或者说宇宙规则)没有仁慈或残酷的情感,它不因人的意志、期盼或恐惧而改变自己的运行方式。万物在它面前,如同草扎的狗一样,遵循着自然生灭的规律。所以,文明的发展历程,恐怕也不应该由什么‘次生物’的意志来做最终决断。它自有其轨迹,受物理规则、社会环境、技术路径、偶然变量等等无数因素共同影响。”
“那按你的说法,”孙悟空插话,眼神锐利,“这‘终极恐惧’到底是啥?总得有个说法。”
冷枫沉默了片刻。“我们有一种……勉强用来形容的说法,叫‘天道’。”他缓缓说道,“注意,这不是某些烈阳分子宣扬的那个‘天道’。不是某个文明自封的、用以统治或侵略的借口。而是一种更宏观意义上的、宇宙中衍生、演算、裁定万物(包括生命与文明)生死盛衰的一种根本规律。它或许表现为熵增的极限,或许表现为认知的边界,或许表现为其他我们尚未理解的形式。但它到底是什么?没人真正知道。它最终会将一切引向何方?也没人知道。”
“我们认为,‘天道’不可知,但可顺应。”冷枫说,“顺天而行,但不是被动等待。是在理解规律的基础上,主动作为。”
他望向“欲晓”核心那脉动的光团,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深不可测的谜题:“未来,就像量子力学揭示的那样,充满不确定性。在最终‘观测’到来之前,没人知道‘现实’会坍缩成哪一种可能。”
葛小伦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平台。他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听着对话,此时忍不住问道:“枫哥,你刚才说烈阳……他们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称为‘天道’?听起来和你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孙悟空“嘿”了一声,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为啥?往好听了说,是宣扬自己文明的‘正确性’和‘至高性’。往难听了说,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顺便找个听上去冠冕堂皇的侵略借口!”
他走到平台边缘,手扶着栏杆,看向下方,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岩和时空,回到了很久以前。“一千四百年前,”孙悟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烈阳星的摄政王,潘震,带着他的舰队和神兵,来到地球。他们想干什么?主宰这里。他们宣称,地球应该纳入烈阳‘天道’的秩序之下,接受他们的‘教化’和‘管理’。嘿,‘天道’?好大一张虎皮!按你们对战争的理解一个烈阳这种级别的文明不应对地球投入那么多资源,俺老孙也不理解,但他们就是来了”
他冷笑一声:“那时候的地球,还是冷兵器时代,王朝更迭,凡人征战。突然天上来了一群穿着金甲、会飞、能放光波的‘神仙’,说要接管一切。你们说,这是什么?这就是侵略。”
“后来呢?”葛小伦追问。
“后来?”孙悟空眼中金光一闪,“后来就打呗。俺老孙那时刚成气候不久,看不得这群外来货在地球上耀武扬威。他们轰炸了七座凡人城池,说是‘震慑不臣’。嘿,好一个‘震慑’!”
他的语气平淡下来,但平淡之下是冰封的怒意与沧桑:“俺就和他们打。从东海打到昆仑,从云层打到星宇之外。潘震带来的烈阳神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结阵而战。俺老孙就一根铁棒,一身毛躁,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还有对这方水土的眷恋,跟他们周旋、厮杀。”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场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惨烈战斗。“打到最后,潘震带来的上万名神兵,被俺斩杀殆尽。他成了光杆司令,烈阳星元气大伤,这才灰溜溜地撤走了。”
“上万名……超级战士?”葛小伦倒吸一口凉气。
炙心在一旁轻轻点头,证实了这个说法:“对于一个神级文明而言,上万名成建制超级战士的阵亡,确实是伤筋动骨的重大损失。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所以,”冷枫若有所思,“‘大闹天宫’这个民间传说的出处,根源在这里?”
孙悟空耸耸肩,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混杂着骄傲、讥诮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可以这么讲吧。不过传着传着,就变味了。天上的神仙、玉皇大帝、蟠桃园……都是后人编的。真正的对手,是烈阳。真正的战场,是地球的天空和大地。”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的讥诮更浓了:“潘震这个人,俺老孙跟他打了几场交道。活了两万多岁,除了吹嘘他们烈阳的‘天道’、‘国泰民安’比较厉害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哦,还有逃跑保命的功夫不错。”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几十年前,烈阳的势力范围和冥河的饕餮军团发生冲突,爆发过一场战争。潘震亲自率军,结果被打得够呛,还得靠当时的烈阳主神帝天麟紧急支援才稳住阵脚。后来帝天麟好像就战死在那场战争里了。”
“帝天麟……”葛小伦喃喃道,他想起了蕾娜,现在的太阳之光。
“再后来,就是你们经历的天河战役了。”孙悟空看向葛小伦和冷枫,“蕾娜那丫头,跟你们处得还行。但她手底下那帮人,心思可没那么简单。默许玄天极潜入地球,趁乱偷袭俺老孙……嘿,这种在关键时刻背后捅刀子、还自以为能捞到好处的做法,看起来也不像多有头脑的决策。”
观景平台上安静下来。只有下方“欲晓”系统运转时极低频的、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嗡鸣,以及能量流经脉络时细微的、如同风吹过竖琴弦般的颤音。
怜风打破了沉默:“历史恩怨,文明博弈,从来都是复杂甚至残酷的。但‘欲晓’系统的建成,意味着我们开始有能力,以我们自己的方式,去应对那些超越历史恩怨、甚至超越当前文明层级的挑战。”
她看向冷枫:“要试试吗?初步连接,感受一下。”
冷枫点点头,没有多余动作,只是微微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几秒钟后,他身周原本近乎于无的暗能量场,开始与下方“欲晓”系统散发出的、温和而有序的能量谐振场产生微妙的共鸣。
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光桥,凭空出现在冷枫与“欲晓”核心之间。光桥极细,似有若无,却稳定地连接着两端。
冷枫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淡金,转瞬即逝。
“很奇特的感觉。”他描述道,声音平稳,“能量不是‘灌入’,而是……被‘邀请’,被‘梳理’,然后自然而然地融入自身的循环。增幅幅度……大概在三成左右,稳定且可控。更重要的是——”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没有凝聚能量,没有发动攻击,只是让暗能量在掌心肌肤之下以最基础的形态缓缓流转。“能量的‘品质’似乎提升了。更‘顺’,损耗更小。就像……粗糙的铁胚被锻打成了更致密的精钢,虽然总量未必暴增,但每一分力量都能更有效地传递、转化。”
孙悟空也来了兴致:“俺也试试!”他心念一动,暗黑金金箍棒从微虫洞里出来。他没有舞动,只是握着,闭上眼睛。
片刻,金箍棒表面那古朴的暗金色纹路,似乎明亮了一丝丝,极其细微,若非火眼金睛,几乎无法察觉。孙悟空睁开眼,咂咂嘴:“有点意思。离得远,连得不深,但确实能感觉到那股‘梳理’劲儿。对俺老孙这种靠本能和肉身吃饭的,主要是让力量运转更圆融了些,省了点自己调整的功夫。”
炙心则一直用洞察之眼观察着连接过程和数据变化。“谐振效率极高,能量耦合损耗低于理论预测值0.7%。系统对连接者能量特性的自适应调整速度很快。最重要的是,”她看向怜风,“熵增抑制效果在连接状态下依然保持稳定,系统总熵增长率几乎没有变化。你们……真的在局部暂时‘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
“不是违背,”怜风纠正道,眼神锐利,“是在一个足够大、足够复杂的开放系统中,通过输入能量和构建精密秩序,实现了一个局部的、动态的‘低熵稳态’。宇宙整体熵仍在增加,但在这个‘泡’里,我们延缓了它增加的速度和程度。这,或许就是我们对抗那种‘规律性终极恐惧’的第一步——不是阻止规律,而是在规律允许的框架内,找到延长秩序存在时间、提升秩序存在质量的方法。”
葛小伦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庞大的“欲晓”,看着与系统连接后气息愈发沉凝的冷枫和孙悟空,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对这项技术突破的震撼,有对未知前路的迷茫,也有一种……隐隐的振奋。
“怜风首长,”他开口问道,“‘欲晓’……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怜风目光投向系统核心那永恒晨曦般的光团,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取自一句诗。‘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她顿了顿,声音在空旷的腔室里清晰回荡:
“前路漫长,黑夜未退。但我们点起的这缕光,至少证明了——天,总是会亮的。”
平台上,无人再言。只有“欲晓”系统,以它宏大而静谧的方式,在这昆仑山底六百米深处,吞吐着淡金色的光晕,仿佛一颗正在缓慢搏动的、属于人类文明自己的晨曦之心。
山体之外,高原的风掠过永冻的岩层与雪线,呼啸声被厚重的地壳与先进的隔音屏障阻隔,丝毫传不到这里。阳光透过稀薄的大气,照耀着亘古的雪山峰顶,一片耀眼的冷白。
地下,那缕名为“欲晓”的微光,已然点燃。它照亮的,或许只是一个深邃岩窟中的球形腔室。但它所代表的,是一个文明在凝视深渊时,不仅没有后退,反而试图亲手铸造一颗星辰,投向那无垠黑暗的、沉默而坚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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