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视线从一个“脚印”移到另一个，追随着这条由毁灭铺就的路径。这条路径从地平线的一端延伸而来，笔直地通往它所在的位置，然后又向着另一端的地平线延伸而去。
这是它走过的路。
愉悦感，一种温暖而饱胀的感觉，在它那山脉般庞大的躯体核心处弥漫开来。每一步，大地都在呻吟。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这样美丽的“脚印”。
它喜欢这种感觉。
它略微抬起了一只“脚”。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结构，混合了黑曜石般的甲壳、蠕动的筋腱与无数纠缠在一起的、仿佛在哭嚎的怨魂面孔。阴影投射下来，将数十米范围内的土地彻底吞入黑暗。
它又缓缓地、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感，将这只“脚”踏回地面。
轰——！！！
大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道环形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撕裂了地面，将泥土与碎石掀起数米之高。远方几座残存的哨塔，在这声闷响中，结构彻底崩溃，化为一堆瓦砾。
一个崭新的、完美的凹陷诞生了。
它低下头，用那颗镶嵌在胸腔与肩膀之间的、不成比例的巨大头颅，审视着自己的杰作。没有鲜红的液体从中渗出，这让它感到一丝微不足道的缺憾。
需要……小虫子。
它想。
这个念头简单、直接，如同饥饿需要进食，干渴需要饮水。
它转动着庞大的身躯。这个动作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行星转动般的力量。远方的山脊线在它的轮廓下，变得渺小而脆弱。天空中的铅云，被它头顶伸出的、不断扭曲的黑色角质物搅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它的感知，如潮水般铺开。
它“听”到了。
很远的地方，有嘈杂的“嗡嗡”声。那是无数小虫子聚集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愤怒、还有一些它无法理解的、被称之为“勇气”的无用情绪。
它“闻”到了。
铁的味道。汗水的味道。还有血的味道。新鲜的，温热的，带着生命最后挣扎的甜美气息。
它“看”到了。
在地平线的边缘，有一片小小的、正在移动的色块。银色的、灰色的、五颜六色的。那是小虫子们的军队。他们在构筑防线，竖起旗帜，徒劳地挥舞着牙签般的武器。
在那些色块的中心，有一点特别明亮的光。
银白色的。
神圣的。
一种模糊的、源自遥远记忆的厌恶感，在它的意识深处一闪而过。那光芒让它不舒服。
但另一种更深邃、更原始的冲动，压过了那丝厌恶。
一种牵引。
非常微弱。
非常遥远。
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从那片光芒附近延伸出来，连接着它的核心。那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遗落在了远方。它在呼唤。它在悸动。
它不理解那是什么。
但它想要靠近。
想要……拿回来。
它迈开了脚步。
大地开始有节奏地、一下比一下更剧烈地颤抖。每一步的间隔，都长达数十秒。但每一步的跨越，都超过千米。
它庞大的身躯在平原上移动，如同一座行走的移动山脉，一道活着的日食。
沿途的一切，都在它投下的阴影中凋零。
那些试图阻拦的、由使徒们转化而成的次等魔物，在感受到它那君王般的意志时，纷纷匍匐在地，身体因敬畏与恐惧而溶解、重塑，变成了更加扭曲丑陋的形态，跟随着它的脚步，汇集成一股黑色的洪流。
它没有理会这些。
它的注意力，完全被前方那些正在严阵以待的“小虫子”吸引了。
距离在飞速缩短。
它能更清晰地看到他们了。
那些渺小的、穿着铁皮罐头的生物，在它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时，陷入了彻底的静止。它能“看”到他们脸上凝固的表情，能“听”到他们心脏骤然停跳的声音。
恐惧。
多么美妙的调味品。
它停了下来，巨大的头颅微微倾斜，用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心，打量着下方那片脆弱的防线。
数以万计的士兵，组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方阵。他们的长枪如同一片稀疏的草地。他们的呐喊在它耳中，比蚊蚋的振翅声还要微弱。
它看到一些小虫子在操作一些更大的“玩具”。那些玩具喷出了火光与黑色的铁球。
砰！砰！砰！
铁球撞击在它小腿位置的甲壳上，连一丝白痕都没有留下，就无力地弹开、坠落。那感觉，甚至不如被几颗雨点击中来得明显。
无趣。
它感到了一丝烦躁。
它想要看到……花。
红色的花。
它抬起了“脚”。
这一次，它的动作不再缓慢。
巨大的阴影以惊人的速度当头压下，彻底吞噬了阳光。那片由数万士兵组成的军阵，在那片足以覆盖整个城区的阴影面前，渺小得不成比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它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细节。
最前排的骑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放大到极限，手中的长剑脱手滑落。
后方的弓箭手，茫然地抬头，忘记了拉开弓弦。
指挥官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绝望的喘息。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那片不断逼近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黑暗降临时带来的、撕裂耳膜的尖锐风啸。
然后。
“脚”，落下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的、湿润的、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仿佛巨人踩进了一片熟透的番茄田。
它抬起脚。
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边缘光滑的凹坑。凹坑的底部，一片猩红。粘稠的液体正在从四壁缓缓滑落，汇集成一滩不断扩大的、冒着热气的血泊。
无数的盔甲、兵器、旗帜、骨骼，被碾碎、压缩，与血肉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滩无法分辨的、深红色的泥浆。
一朵巨大的、绚烂的、由数万生命瞬间绽放的血肉之花，盛开在了焦黑的大地上。
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灵魂破碎时的独特芬芳，升腾而起。
它深深地“吸”了一口这芬芳的气息。
温暖而饱胀的愉悦感，再一次充满了它的核心。比刚才更加强烈，更加满足。
“红色……红色花朵！”
它的声音里，带着发现真理般的喜悦。
“踩烂小虫子……就开了红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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