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残魂被深海的气息牵引着，一直向东飘去。
残魂没有实体，但在穿越三重海眼结界时，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压迫。
第一重结界的水压将它的形态挤压成一点微光。
第二重结界引动了他的回忆，师娘抱着发烧的他，在油灯下哼唱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第三重结界则与他身上的玉佩产生共鸣，为他指明了方向。
终于，残魂的意识里出现了禁忌之海的边缘。
它穿过暗流，进入了一片更深的黑暗。
林澈怀里的玉佩，就是他从小戴到大的那枚，触感不再温润。
它变得滚烫，震颤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这股震动，是他在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航标。
林澈循着共鸣，不断下潜。
视野尽头，出现了一片沉船的残骸。
一艘艘锈迹斑斑的沉船，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卧在海床上。
其中有驱逐舰，有核潜艇，甚至还有一艘航空母舰。
它们都曾是东海的防线，现在却沉在这里。
奇怪的是，这些钢铁残骸上爬满了发着幽光的海底藤蔓。
这些藤蔓不一般，每一根藤节上，都有一个模糊的序列编号。
林澈的意识扫过那些编号，他的魂体瞬间明灭不定。
A00731，b09842，c……
这些编号，正是当年追随他师父兵神战死沙场的将士们的铭牌序列！
他们的军魂与深海融为一体，化作了守护这里的屏障。
就在这时，一阵笛声穿透海水，传入林澈的意识。
声音来自一处巨大的礁石洞穴，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而坐，手里握着一截不知是何种海兽骸骨制成的骨笛。
他双目紧闭，呼吸的起落与海潮同步。
正是潮师·老听。
他没有睁眼，笛声也未停歇，低沉的声音却清晰的在林澈魂海中响起：“她们等的人，终于来了。”
笛音引路，林澈的残魂穿过礁石洞穴，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海底古庙立在海渊中央。
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建筑风格，看起来古朴又庄严。
庙宇顶端有一个巨大的五角星标记，大半被珊瑚覆盖，却散发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温热。
庙门前，一个身影悄然浮现。
她上半身是人类女子，腰部以下是覆盖着青色鳞片的巨大鱼尾。
她是海娘，师娘叶倾凰的侍女。
她看见林澈的魂影，脸上没什么惊讶，只是默默的行了一礼，随即摆动鱼尾，用尾鳍的尖端在身前的虚空中轻轻一划。
“嗡——”
一道看不见的水幕结界应声而开，露出了古庙大殿内的景象。
大殿中央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巨大魂茧。
叶倾凰就悬浮在魂茧中心。
她双目紧闭，容颜和十年前林澈记忆里的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长发在她周围轻轻飘动。
九道锁链缠在她身上，这些锁链由无数断裂熔融的军令铭牌铸成，每一块碎片都残留着军人的铁血战意。
看到这一幕，林澈的魂体剧烈波动，几乎溃散。
就在这时，一段记忆浮现在他脑海里——
小时候他高烧不退，师娘整夜守在他床边，低声哼唱那首跑调的摇篮曲。
他曾问：“为什么每次你唱歌，我就感觉爹还在？”
师娘只是轻抚他的额头，低语：“因为……这是他走前最爱听的歌。”
他忽然明白了，这首歌是一种连接，是血脉、战意和灵魂之间的共鸣。
林澈不再犹豫，将自己虚幻的身体贴在光茧外壁上。
他引动自身的战意，低声哼唱起来。
他哼唱的，是一首温柔的、有些跑调的摇篮曲。
是很多年前，在那个小小的军区补给站里，叶倾凰哄他入睡时，一遍遍哼唱的调子。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海流静止，鱼群停下，连玄溟灵舟周围的波涛都平息了。
深海陷入一片宁静。
在这片宁静中，光茧缓缓开了一道缝隙。
叶倾凰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里，有十年的孤寂和思念，也有一种能融化一切的温柔。
她的目光穿透光茧，落在林澈的残魂上，一句轻如叹息的话语，在林澈的魂海中响起：
“澈儿，你终于……没死在为师前头。”
她缓缓抬起手，想要抚摸林澈虚幻的脸庞。
指尖所触碰的地方，那原本飘忽不定的残魂，竟在瞬间凝实了一分，仿佛要将他拉回那个可以被拥抱的童年。
“夫人！”玄溟看到这一幕，双眼通红，以为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他猛的举起佩刀就要斩向那九道锁链：“我来救你！”
可他的刀，却凝固在了半空中。
一股无形却强大的意志，从遥远的大陆传来，穿透了万米深海，将他牢牢禁锢。
“咚，咚咚，咚——”
三短，一长。
是那首战歌的节拍。
但这节奏并非凭空出现。
前几天，林澈走过了七座沿海城市，所到之处，老兵们掌心的金纹都无故发烫，梦中听见战歌。
新闻里反复报道这种群体性共振现象，专家也解释不清。
他们不知道原因，但回应的火种已经埋下。
此刻，林澈的战意和摇篮曲交织在一起。
那些曾被他掳过的人，掌心金纹骤然亮起！
百万、千万平民手心的金纹同时闪动，他们的意志汇聚成一股洪流，跨越山海，涌入深渊，震荡四方！
林澈缓缓回头看向僵在原地的玄溟。
他的声音混合了亿万人的呐喊，跨越时空清晰的响起：
“这是我们一起选的路。”
“铛啷。”
玄溟手中的战刀脱手，掉落在地。
他看着那被亿万意志守护的师徒，看着那些仍在发光的军舰残骸，泪水混入冰冷的海水之中，再也分不清。
他缓缓跪下，将头重重叩在海底的泥沙里。
“……我们，错了。”
随着玄溟这一拜，禁锢着叶倾凰的九道军令锁链忽然发出了轻微的嗡鸣，与陆地上传来的战歌声遥相呼应。
沉睡了十年的铁血军魂，在这一刻被唤醒了。
叶倾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澈，那双沉静了十年的眼眸深处，终于重新燃起了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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