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永福重新坐下，孙传庭却并未继续谈论新军训练的具体事宜，而是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莫测高深：“不过，仅仅是代掌新军，整训士卒，还不足以让你担任这代总兵之职！
本督这里，另有一件紧要之事，需得力之人去办，此事若成，你便不仅仅是代总兵，而是新军第二位总兵的不二人选，朝廷叙功，本督保举，绝无虚言。”
第二镇总兵！正式的总兵官！陈永福的呼吸微微一滞，刚刚平复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毫不犹豫地表态：“请督师示下！末将万死不辞！”
孙传庭点了点头，走回书案后，从一堆文书中抽出几份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装订的卷宗，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推到案几的另一侧，示意陈永福自己来看。
陈永福有些疑惑，上前双手接过卷宗，小心翼翼地打开，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上，初时还有些不解，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震惊、恍然、继而是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些卷宗，并非军情战报，也非寻常文书，而是一份份极其详尽的罪证汇编，里面分门别类，记录着开封府乃至河南布政使司境内，上千名大小官员、地方士绅、豪强巨室的种种劣迹：
巧取豪夺、强占田产、隐匿税粮、勾结胥吏、欺压良善、私设刑堂、甚至与流寇暗通款曲……时间、地点、人物、涉及钱财土地数目、苦主姓名、旁证线索，条分缕析，虽非全部经过三法司正式审讯定案，但脉络清晰，证据链颇为完整，显然经过了长期而隐秘的调查。
这绝非寻常的调兵遣将，而是一场直指腹心的风暴！卷宗上那些名字，哪个不是盘踞地方、枝繁叶茂？他们与官场上下勾连，与豪强声气相通，动一个便是牵动一片网。
孙传庭这是要他以手中新军为刀，去斩断这张维系了不知多少年的利益之网，而孙传庭口中那紧要之事则是——对内动刀，清理这些盘踞在河南膏腴之地、吸附民脂民膏的蛀虫！
他猛地抬头，看向孙传庭。
孙传庭依旧面色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仿佛在问：“敢，还是不敢？”
陈永福的脑海中瞬间思绪飞转，利弊得失如走马灯般闪过：若是办成了此事，他便不再是那个在河南官场中格格不入、备受排挤的异类副总兵，
他将成为孙督师真正倚重的心腹股肱，是替新政开路的先锋，第二镇新军总兵的位置几乎板上钉钉。
这意味着实打实的兵权，是统领上万虎贲的方面大将，是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的起点！
更不用说，抄没这些巨室所得，正是督师屡次提及却难以筹措的新军田饷根基。自己若做成此事，便是为新军立下了粮草山河的基石大功，在督师心中，在日后受益千万士卒心中，分量将截然不同。
这不仅是个人仕途的飞跃，更是将自己与孙传庭力挽狂澜的大业紧紧绑在了一起，从此一荣俱荣。
然而，风险与寒意亦如毒蛇般缠绕而上：
此事太险！这些士绅豪强，看似分散，实则同气连枝，与省府乃至朝中都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走漏风声，或行动中有丝毫纰漏，必将引来疯狂反噬。
明枪暗箭，构陷弹劾，甚至可能被匪患而莫名丧命！就算成功，他陈永福也将成为整个河南旧有势力刻骨铭心的死敌。
日后在河南为官为将，怕是步步荆棘，夜夜都需防着冷箭，这差事，干的是抄家灭门的活计，虽说是奉令行事，但过程之中，难免有波及、有冤屈、有血腥，这与他过往治军力求规矩、少扰民的原则颇有冲突。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如此大规模地以军队执行非司法定罪的抄拿，本身便是把极大的把柄交了出去。
若将来朝局有变，或孙督师失势，他这个具体执行者，很可能第一个被推出来平息众怒，成为牺牲的棋子。
这片刻的沉寂，仿佛无比漫长，陈永福的目光再次扫过手中沉重的卷宗，又抬头望向眼前这位目光如炬、仿佛能洞察他一切心思的督师。
陈永福想到自己此前在旧体系中的挣扎与无力，想到新军那令人振奋的气象，想到孙传庭展现出的决心与手腕，更想到那触手可及的总兵之位和随之而来的权力与抱负……
乱世之中，循规蹈矩、畏首畏尾只有被淹没的份，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有拥抱风险、执行非常之事的勇气和决断！
乱世如同洪流，要么随波逐流最终被淹没，要么抓住那可能稍纵即逝的浮木，搏一个逆流而上！
更何况，孙传庭将此等机密任务交给自己，本身就没有退路，若不接，知道了如此多内情，恐怕也难以安然离开这书房了。
再说铲除这些蛀虫，本就是涤荡污浊，哪怕手段激烈些，最终或也能让这河南之地喘口气，让像他一样出身贫寒的士卒百姓，看到一丝不一样的希望。
念及此处，陈永福眼中犹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军人特有的果决与狠厉。
他将卷宗合上，双手奉还，然后后退一步，再次抱拳，声音低沉而坚定：“末将明白！此等蠹国害民之贼，人人得而诛之！末将愿为督师前驱，为朝廷除害，为新军开源！请督师下令！”
“好！好一个果断之决！”孙传庭抚掌赞道，眼中欣赏之意更浓，他接过卷宗，沉声道：“此事千系重大，唯你一人知晓全盘计划即可。
本督给你十日时间准备，十日后，以新军第一镇移防、操演调动为名义，兵进开封府城及周边预定州县，按卷宗名录，同时动手，缉拿首恶，查抄产业！务求迅雷不及掩耳，一网打尽！记住，此事绝密，泄密者——诛九族！”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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