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新草洇出一层润润的薄绿,软软地铺展至水畔。
河水静默,倒映着疏朗天色。偶有水鸟掠过,翅尖点破一池青碧,漾开几圈涟漪。岸柳垂下鹅黄丝绦,只在风过时,才懒懒一晃。
专设的游具闲散却又不失规整地分布于草场各处。
漆成天青色的秋千板静静空悬,黄木滑梯的弧线温润流畅,还有那梅花桩似的矮墩,皆默默候着孩童的嬉闹。
几处野花已悄然绽开,紫黄星点,散在草叶间,如绣如缀。
风自水面上拂来,与草泥清气交融,携着微凉潮意。
祈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由衷喟叹:“当真舒畅!”
许是在府中闷得久了,难得出来这一趟,不只觉着空气清新,连人都跟着爽利精神了不少。
她举目将四周扫视一圈,见右手边的远处,已聚拢不少身影,还有三三两两的人正朝那处赶去。
“那边是做什么?”祈安含笑望向褚琰,“瞧着好生热闹。”
褚琰温言解释:“那是打捶丸的场地。今日倒是巧,正赶上一场赛事将启,可想去瞧瞧?”
“去。”祈安顿觉新颖,因着从未见过,自然心生好奇。
步入场中,只见绿茵地上早用白粉绳圈出数处球基,每处球基正对前方二三十步外的环掌大小的土穴,穴旁插着彩旗,风来时便猎猎作响。
场地特意保留着旧年的土丘、低洼与碎石,令球路曲折多变。又引一道浅浅溪水环其一侧,权当作水障,更添几分险趣。
比赛尚未正式开始,场上还空无一人。因这只是供百姓平日消遣的所在,场地并不阔大,来此对局的也多是三两结伴的平民。场边观赛之处并无座席,众人皆站着观看,并无谁得特殊待遇。
可恰恰是这份“一视同仁”,反成了这捶丸场地最特别之处,也正因此,才格外受人倾心。
今日围观者又较以往多了不少,人群熙攘,稍不留神便易相互推挤。
褚琰唯恐祈安被人撞到,尤其她伤处未愈,若再受冲撞,岂非得不偿失。
他索性将人揽至身前,宽大的身形护着,又不至于遮挡她的视线。
不多时,比赛终于开始,赛者依序入场。
因这场地本为平民娱乐所设,赛制也颇为灵活,允许男女混合组队,只需每队四人、人数相当即可。
此刻上场对阵的两队,皆是两男两女的搭配。
祈安神情专注地投向赛场,褚琰则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解释规则:……自球基处击球,以最少杆数将球击入窝中者,即为胜方……
褚琰话音方落,场上热身也已结束,赛事正式拉开帷幕。
场中众人个个意气风发,面上皆带着从容自信,而手上技艺亦确实不俗。
率先击球的是一位绯衣少女。
她执杓棒站定,手腕轻舒,那枣木所制的丸球便“咚”地一声飞出,在草皮上划出一道悠长弧线,借势越过一方小土丘,稳稳滚至窝边,只差半指之距,便要入窝。
围观人群顿时响起一片喝彩。
许是被场上热烈的气氛感染,又或许本就是对此事兴致盎然,祈安亦跟着轻声赞叹,还不时侧首与褚琰低语两句。
“从前虽也听过不少关于捶丸的玩法,可今日亲眼得见,才真正体味到其中趣味。”
褚琰知她兴致正浓,便贴近她耳畔轻声许诺:“北疆亦盛行捶丸,还专为女子设有赛程,极受追捧,年年皆是满场。待到了北疆,我再着人筹办一场,让你亲自上场,打个痛快。”
祈安听得眼眸一亮,欣然应道:“好啊。”
一场完整的赛事耗时颇长,久站易乏。
加之他们一来便直奔内场,溱洧河畔还有许多景致未曾游览,因而只看了半场,祈安便提出要出去走走。
褚琰本就不甚热衷人潮拥挤的场合,二人一拍即合,他再护着她,缓缓退出人群。
溱洧河水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宛如碎银闪烁。远山淡影与天光水色交织,恍若一幅徐徐铺展的流动水墨。
河中几尾游鱼悠然穿行,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银蓝色的光泽。水草随波摇曳,姿态柔软如丝。
正走着,祈安在岸边忽然身形一晃——
褚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揽,心跳都漏了一拍,却见她转过脸来,眉眼间尽是得逞的坏笑。
“你啊……”褚琰抬手捏了捏她后颈,力道却放得轻柔,语气无奈又纵容,“若真落了水,为夫可不捞你。”
话虽如此,却仍由她继续沿着水边行走,虽知她步子稳,到底是放心不下,悄然落后半步,默默护在身侧。
“切——”
谁知祈安却接上这么一句:“反正我会洑水,你若不捞我,我自个儿游到对岸去,不要你了。”
褚琰轻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那最后半句话,怎么听着如此刺耳呢?
他果断伸手将她拦腰揽回身边,眸光幽深,一言不发。
可那眼神,祈安从中读出了几分磨刀霍霍的意味。
哼,她才不怕呢。
甚至挑眉迎上他的视线,赤裸裸地挑衅:“怎样?”
却见褚琰原先绷紧的腮边线条蓦地一松,低笑出声,嗓音里却透出几分危险意味:“任你跑到天涯海角,为夫都会将你寻回来,然后……”
话到此便顿住,只留了个引人遐想的尾巴。
祈安被勾起了好奇:“然后怎样?”
“然后将你我二人锁在一处,永生永世都不得分开。让你无论去往何处,都只能带着我,与我一起。”
“你休想抛下我!”警告似的。
“总之——”他手上力道收紧,将脸埋在她肩窝,吻了吻她耳尖,声音闷闷的,“不许不要我!”
明明是威慑之言,却听不出半分凶悍,倒像只唯恐被主人丢下,正虚张声势的小犬。
“阿琰,”祈安笑出声来,“你莫不是属小狗的?怎的如此像只小狗呢?”
说着忍不住又笑,愈想愈觉这比喻贴切。
或许是为印证她的话,又或许是在表达抗议,褚琰当真不轻不重咬了下她的耳垂。松开后,还用齿尖缓缓磨蹭她散着淡香的后颈。
祈安被那湿热的触感惹得缩了缩脖颈:“别闹……旁边还有人呢。”
“那你先答应我,”他却执拗地贴在她耳畔低语,“绝不会丢下我,绝不会不要我。”
那些话从她口中说出,终究在他心底掀起不安的波澜,此刻他迫切需要一个能稳定心神的承诺。
祈安感知到他此刻翻涌的心绪,接住它,一遍遍诉说着爱意:“你可是我在这世上最爱、最爱的人呀。我最割舍不下的便是你了,怎会不要你呢?”
褚琰终于满足,松了手。
两人正要举步向前,祈安却仍立着不动,只朝褚琰低探出双臂,带着少见的柔软娇意:“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能得她的依赖与需要,褚琰求之不得。他当即蹲下身,用那宽厚背脊,稳稳负起他的心头至宝。
祈安将脸搁在他肩上,朝着他耳畔呵气如兰:“阿琰,我爱你。”
声音清澈,情意真挚,仿佛方才未尽的爱语,在此刻续上了绵长的尾音。
褚琰心头被轻轻一撞,低声回应:“我也爱你。”
“我更爱你。”
两人莫名争执起来。
“我更更爱你。”
“我更更更爱你。”
在相爱这事儿上,谁也不肯服软半句。
是稚子斗嘴般的言语,同样透着有如孩童纯粹的情感、浓烈的爱意。
在爱的疆域里,不论输赢,亦无终境。
我爱你,越过生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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