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俞凤飞语声微顿,显有迟疑,“若要解蛊,必得用到一味药——血泷芥。”
“此物生于星娑雪山之巅,乃极寒雪草,药性阴凉,正可克制烈性蛊毒。然此草只在腊月破土,存世仅有十日,极是难得。以王妃体内蛊毒如今之势……恐难撑到那时。”
是啊,祈安所余不过三四月光景,待到腊月,怕是早已蛊发身亡。
而今又非血泷芥生长时节,纵使将整座星娑山翻掘过来,也不会寻到半点影子。
方才燃起的希望星火,转眼又黯淡将熄。
命运似乎总爱与时间为敌,明知人这一生最经不起的,便是光阴磋磨。
俞凤飞亦是不甘,荷华蛊酿成的悲剧,他已亲身经历过一次。又怎能眼睁睁看它再度发生,而他却无可奈何?
他思绪飞转,急着找寻对策,忽而眸光一亮:“血泷芥有养眼之效,在西域,乃是皇室贵族追捧的珍品,不少人耗费巨大人力物力求取。”
“后为保四季容颜如故,更是为其钻研出了保存之法。不少商贾为牟暴利,不惜冒险上山采草,其中成功保存者,应当不在少数。”
“如今西域市面上,应当尚有流通。王爷不妨从此处着手?”
今日褚琰与祈安的心绪,当真是如潮水般跌宕起落,波澜不断。如今既有此一线可能,又岂会放过?
西域?
与西域有直接商贸往来的……
褚琰心念电转,立时想到一人:“林舒绾可是与你一同返京?”
俞凤飞当即明白:“正是。”
林舒绾确是上佳之选。
她与西域民商交易多年,乃至皇商渠道亦有往来。鎏金阁的名号在西域也算响亮,由她出面,效率更高,再合适不过。
荷华蛊一事既已有眉目,眼下重心便又转回祈安腕上的旧伤。
对此,俞凤飞很快给出解决之法——断筋重续。
因祈安这伤是反复受创所致,筋脉多处有交错黏连的迹象,若不彻底理清,伤口难以真正长好。
治疗最终定在三日之后,这几日俞凤飞需先备齐所用药材。
而祈安与褚琰北上之期,则定于五日之后。
得知此计划,俞凤飞亦是赞同——北疆距西域更近,倘若血泷芥一事得以落实,便能更快用上,解蛊之机亦可提早。
荷华蛊能越早拔除自是最好,对身体的损伤也会愈轻。
待诸事议定,褚琰当即着手行动,修书致林舒绾,信中直陈所需。
林舒绾得信并未多问缘由,即刻遣了人去办。于她而言,上头命令既下,竭力达成才是本分,只要最后呈上满意结果即可。
后来她知晓荷华蛊一事,还是因得知祈安近来一直在府中将养,前去探望时,俞凤飞与她提及血泷芥的用途,方才了然。
听见“荷华蛊”三字那刻,她几乎遍体生寒,指尖发麻。
实在未曾料到,当年令姐姐丧命的祸首,竟会再度现世,且如此真切地,近在身侧。
俞凤飞初闻此事时,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反应。那纠缠他多年的心魔,与之抗衡数载的恶蛊,竟会这种方式,再度相逢。
“你当真有把握?”林舒绾语带迟疑,眼中尽是疑虑。
俞凤飞低笑一声。
若在八年前,此问或许真会令他束手无策,甚至自我怀疑。
可如今……
“有。”他答得笃定。
这世上,再无人比他更了解荷华蛊。他甚至敢断言——若连他都解不了,便无人可解。
同样的遗憾,一次就够了……
“有劳林堂主千里迢迢赶回,舟车劳顿还未好好歇息,便专程过来探望。”祈安诚心向她道谢,“血泷芥一事,也烦请堂主费心,多谢。”
“分内之事,王妃不必同我客气。”林舒绾莞尔一笑,“倒是我该向王妃道声谢,我不在京都这数月,鎏金阁多亏您代为看顾,将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令我在福州处理琐事时无后顾之忧。”
祈安听了却笑着摇头:“这功劳我可不领了。阁中事务多是王爷在操持,我只是在他忙不过来时帮着看了几回。至于近来这一个月……”她垂眸看了看自己尚未痊愈的手腕,“因着伤势未愈,都留在府中将养,更是全靠王爷一人担着。”
至多……也就是他倚在榻上翻阅账册时,她窝在他怀里跟着看了几本。
“无妨的。”林舒绾眼里看得明白,“比起谢他,我谢您只怕他还要更高兴些。”
两人说着,相视而笑。
林舒绾含笑的眼眸落在祈安脸上时,目光却仿佛轻轻越过了她,投向某个遥远的身影,眼底流淌着难以掩藏的温柔与怀念。
既然两人体内都有荷华蛊,那是否意味着她们皆出自扶苏谷?
如此一来,祈安与姐姐之间,或许当真存在着某种未可知的牵系吧。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覆在祈安搭于膝头的手背上,声音柔而坚定:
“王妃,您定会平安无恙。”
……
“祈安,呜呜……”
苗娘一进屋,眼圈就红了,声音又轻又颤,上前两步,几乎是小跑着扑到祈安身上,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把脸埋在祈安肩头,哭得肩背轻轻抽动,“你会没事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苗娘和阿寒如今在京中置了处小院,店铺也开起来了,日子渐渐安稳。
一听说祈安的蛊毒有解,她拉着阿寒便往王府赶。这会儿将人实实在在地抱在怀里,她才觉着心踏实了,才敢相信事情是真的。
祈安由她抱着,自己手腕不便动作,只好侧过脸轻轻挨着她耳畔,温声哄着:“嗯,我会没事的,你也不许哭了。如今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仔细伤了眼睛。”
话说苗娘有孕一事,是前几日刚诊出来的。好笑的是,她和阿寒两个都是懂医的,偏那几日对着脉象摸了又摸,谁也不敢先说破。
最后还是请了老大夫去看,得了句准话,两人才敢真的信了。
苗娘本就心思细腻,如今怀着身子,情绪更是稍一触动便涌个不停。
眼泪还挂着,小声抽噎止也止不住。
祈安只好抬眼,朝阿寒递去一个眼神。
阿寒会意,上前将苗娘从祈安身前揽过,圈进自己怀里。
“好啦,”他低头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声音放得柔缓,“祈安腕上的伤昨日才刚接好,你可不能毛躁。万一碰着了,再度裂开怎么办?”
这话比什么安慰都管用。
苗娘果然一下子止了泪,回过神来,心里暗恼自己粗心,光顾着高兴去了。
她忙从阿寒怀里挣出身子,提着一口气去检查。
祈安见她紧张,失笑安慰:“没事的。”
苗娘仔仔细细瞧了两遍,确认伤口没被自己碰着,才松了口气。
她直起身,忽而左右张望了一圈,没瞧见褚琰的影子。
“还好还好。”她拍了拍心口,小声嘀咕。
“他进宫去了,这会儿不在府里。”祈安瞧出她那点心思,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你好像挺怕王爷的?”
“自然是……”苗娘话一出口,察觉自己声气高了,连忙压了压嗓子,“自然是王爷瞧着,有些唬人。”
“唬人?”祈安饶有兴致地望她,“怎么个唬人法?”
“就……王爷平日不怎么笑呀,尤其板起脸的时候,看着就有点,嗯……”苗娘偏头想了想,寻了个妥帖的词,“不怒自威。”
虽说相识日子不短,也知道王爷是顶好的人,可苗娘每回见着他,心里仍会不自觉地发怵。
“尤其是对上你,”苗娘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要是让王爷知道我把你碰伤了,他怕真是会吃了我。”
她语气夸大,表情生动,逗得祈安笑个不停。
笑了好一会儿,祈安才抿着唇,决定替自家夫君正个名:“他就是面上瞧着严肃了点,其实不凶的。”
那倒是,这话苗娘还是认同的。
“呀,差点忘了正事,”苗娘忽地想起什么,“你和王爷明日便要动身去北疆了?”
祈安点头:“是呀。”
苗娘嘴角一撇,脸又垮了下来:“那我们岂不是又要分开了……呜,我舍不得你。”
祈安瞧她那副模样,心里也跟着软了一块,声音柔了下来:“会回来的。等荷华蛊得解,身子养好,我便回来了。”
“嗯!”苗娘用力点头,眼里重新亮起光来,“我等你。”
她信祈安不会有事,更信她们一定会有再聚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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