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小时。
这个数字如同悬在头顶的冰冷倒计时,渗入旧屋凝滞的空气,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沙漏将“沉默观测者”的信息反复分析了无数遍,试图从那简洁到近乎吝啬的文字中榨取出更多线索,但除了确认时间窗口的紧迫和那两个近乎传说之物的名词外,一无所获。墨菲斯则利用有限的设备和药剂,严密监控着陈沦和莉娜的状态,同时尝试以更隐蔽的方式,接入协会某些不常使用的历史数据库,搜寻关于“纯净规则载体”和“阵列共鸣器”哪怕最荒诞不经的记载。
莉娜蜷缩在旧沙发里,努力对抗着透支后的虚弱和烙印处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钝痛。糖水和休息恢复了些许体力,但精神上的疲惫和脑海中信息碎片的持续翻涌,让她难以真正安宁。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里间那扇虚掩的门,门后是陈沦死寂般的沉睡。那种通过烙印建立的、曾如丝弦般紧绷的联系,如今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直觉,如同隔着厚重冰层感知到的一点微光。
她尝试过再次集中精神去触碰烙印,但回应她的只有更剧烈的刺痛和更深的空洞感。烙印似乎真的“枯竭”了,至少暂时如此。然而,一种新的、更加微妙的感觉,却在休息中悄然滋生——不是来自烙印,而是来自她自身血脉的深处,仿佛某种沉睡了太久的东西,被晶洞中的极限共鸣和契约的缔结所撼动,正极其缓慢地……苏醒。那不是力量,更像是一种更清晰的感知,对周围环境中那些细微的、原本无法察觉的规则“痕迹”的感知。她能感觉到这旧屋木质结构中残留的时光印记,感觉到窗外城市喧嚣下掩盖的、无数人活动带来的繁杂而微弱的规则扰动背景音,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墨菲斯和沙漏身上散发出的、与他们各自知识和经历相关的独特规则“气息”。
这种感知很模糊,时断时续,却真实存在。或许,这就是守夜人血裔的本能?在烙印力量暂时沉寂后,血脉自身开始尝试适应和接替部分功能?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的忙碌中流逝了将近十个小时。窗外天色从深黑转为灰蒙,又一个黎明将至。沙漏终于从数据板前抬起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干涩:“‘纯净规则载体’……完全没有头绪,连靠谱的传说都没有。‘阵列共鸣器’倒是在两份被协会封存、来源存疑的古代手稿残卷里提到过只言片语,描述它像是‘能响应特定灵魂频率的金属花朵’或‘以特定序列震动的晶体阵列’,但制作方法和可能的埋藏地点一概缺失。这两样东西,听起来就像是古人编出来解释他们无法理解现象的神话道具。”
墨菲斯也结束了他的检索,脸色同样凝重:“协会的数据库里,关于长期维持共鸣者稳定的记录,最后都导向了两种结局:要么是碎片被某种极端方法成功分离(宿主存活率低于5%),要么是宿主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前自我了断,防止彻底异化。像陈沦现在这种‘强制静默’状态,没有先例,自然也没有预案。我们……在走一条没人走过的路。”
屋内的气氛更加沉闷。希望似乎随着时间一起流逝。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蜷缩的莉娜,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墨菲斯和沙漏立刻看向她。
莉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和不确定,她指着里间的方向,声音很轻:“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是通过烙印,就是……一种感觉。陈沦那边……好像有‘声音’。”
“声音?”墨菲斯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里间门口,侧耳倾听,又看了看监测仪器。陈沦依旧静静躺着,生命体征毫无变化,室内一片寂静。“什么声音?说话声?还是……”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莉娜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难以言喻的感知,“像是……水滴落入深潭的回响,很轻,很远……但确实有东西在……‘动’。不是身体在动,是更里面的东西。”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沙漏眼睛一亮:“潜意识活动?或者是碎片在极度静默下,内部规则的残余波动?莉娜,你能尝试……‘听’得更清楚一点吗?不用动用烙印,就凭你现在这种感觉。”
莉娜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向那种新生的、源自血脉的细微感知,并试着将其“导向”陈沦所在的方向。这比使用烙印更加困难,因为这种感知本身就很模糊,缺乏明确的指向性。她像是在一片浓雾中,试图捕捉一缕特定方向传来的、微不可闻的风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莉娜几乎要放弃,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或精神疲惫产生的幻听时——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落水声”,在她意识的“耳畔”响起。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节奏缓慢,间隔不定,但每一次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的质感,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正沉入一片意识的最深处。
伴随着这“落水声”,一些更加模糊、更加破碎的“影像”或“感觉”碎片,被那“水波”荡漾上来,掠过莉娜的感知边缘:
· 冰冷的金属触感,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齿轮阴影从头顶缓缓碾过……
· 一道毫无感情的、由无数复杂频率叠加而成的“指令”,带着摧毁一切的决绝……
· 无尽的坠落感,碎裂的青铜光芒如同眼泪般散开……
· 一个温暖的山村夜晚,星空低垂,孩童好奇的眼眸……
· 图书馆陈旧纸张的味道,一个戴着眼镜、目光探究的身影……
· 潮湿的防空洞,剧烈的爆炸,背后传来灼热与剧痛,以及……一个带着淡蓝色微光的、坚定的触碰……
这些碎片一闪即逝,杂乱无章,混杂着陈沦本人的记忆、碎片崩解时的场景、“枢”的残留印象,甚至……似乎有莉娜自己之前与他接触时的片段回响。就像沉睡之人的梦境,毫无逻辑,却又带着真实的情感重量——恐惧、愤怒、困惑、眷恋、以及一丝深藏的、几乎被痛苦淹没的求生欲。
“是记忆回响……或者说,是深层意识在静默状态下的自发活动。”沙漏听完莉娜断断续续的描述,立刻判断道,“契约压制了碎片的活性,但没有完全泯灭陈沦自身的意识和那些嵌入的记忆痕迹。在极度安静的内环境下,这些潜意识里的东西反而像沉在水底的杂物,偶尔会因为内部的微弱波动而浮起。莉娜,你的血脉感知,或许比我们任何仪器都更能捕捉到这种极其细微的意识涟漪!”
“这有什么用?”墨菲斯问,虽然他也意识到这现象的非同寻常。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和他‘沟通’?”沙漏大胆推测,“不是唤醒他,那可能打破脆弱的静默。而是像莉娜现在做的那样,作为一个被动的‘听众’或‘观察者’,去接收这些潜意识回响。里面可能包含着关于碎片状态、关于‘枢’的警告、甚至关于如何寻找‘纯净载体’或‘共鸣器’的线索!毕竟,碎片本身携带着古老阵列的信息,而陈沦的经历也构成了独特的‘数据库’!”
“但这太被动了,而且无法控制接收的内容。”墨菲斯谨慎道。
“总比干等着强。”沙漏看向莉娜,“莉娜,你能维持这种感知状态吗?会不会对你造成负担?”
莉娜感受了一下,那种血脉感知虽然模糊,但似乎并不像使用烙印那样消耗巨大,更多的是需要高度的精神集中。“我可以试试……但那些‘声音’和‘影像’很乱,时有时无。”
“尽力而为。任何一点线索,都可能至关重要。”墨菲斯最终也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时间,倒计时又过去了一个小时。“我和沙漏会继续从外部寻找信息和准备退路。莉娜,你就在这里,尝试‘倾听’。有任何发现,立刻告诉我们。”
分工再次明确。墨菲斯和沙漏压低声音,开始讨论如果静默契约提前打破,或者藏身处暴露,该如何紧急撤离,以及可能前往的几个备用地点的优劣。沙漏甚至开始整理他背包里一些可能用于制造混乱或短暂屏蔽探测的小玩意儿。
莉娜则重新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屏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浸到那种新生的血脉感知中,像一位潜入深海的潜水员,仔细捕捉着从陈沦意识深处传来的、那些断续而微弱的“回响”。
旧屋内,只剩下刻意压低的讨论声、仪器偶尔的轻微滴答声,以及莉娜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窗外,天色渐亮,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显现。新的一天到来,追猎并未停止,但在这间布满灰尘的临时避难所里,一次对沉睡意识的被动探索,悄然开始。
回响虽弱,却已渐起。在绝对的静默之下,意识的深海,或许正暗藏着破局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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