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土深处，赤岩如血，热风如刀。
南宫婉与石坚将隐匿手段催发到极致，如同两道融入扭曲热气中的淡影，远远吊着前方那一缕几乎微不可察的阴寒气息与残留痕迹。越往丘陵深处，地貌越发奇特。巨大的风化石柱林立，如同巨人的墓碑；地表龟裂的缝隙中，不时有暗红色的火舌吞吐，散发出硫磺与金属混合的刺鼻气味；空气中稀薄的灵气里，那股沉寂的毁灭意味也越来越浓。
追踪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谷地中央，赫然矗立着几处残破的、由暗红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建筑地基和半截断墙。看其风格，古朴粗犷，与现今仙域流行的建筑形制迥异，显然年代极为久远。
“这里……像是个小型据点或者哨所的遗迹。”南宫婉心中一动，与石坚对视一眼，更加小心地靠近，藏身在一块风化巨岩之后。
只见在那残垣断壁之间，影影绰绰有五六道身影。他们皆穿着统一的暗青色紧身服饰，正是之前发现的那种衣料。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面容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黑气之中，看不清具体样貌，但气息阴冷诡谲，赫然是真仙境后期。其余几人修为稍弱，在真仙初期到中期不等，个个眼神锐利，行动间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
他们似乎正在遗迹中搜寻着什么，不时以手中一种类似罗盘的黑色法器探测地面与残墙，低声交流。
“幽七大人，此处‘炎卫哨所’遗迹的‘地火阴纹’残留最为清晰，根据‘寻阴盘’指示，那东西最后消散的痕迹，指向东北方更深处。”一名手下恭敬地对高瘦人影汇报。
被称为“幽七”的高瘦人影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确定是‘冥火种’的气息残留吗？”
“确定！虽然极其微弱，且被此地浓郁的火煞之气掩盖，但‘寻阴盘’不会错。只是……气息消散得很快，似乎被什么东西刻意抹去了部分，或者……被更深处的某种力量干扰了。”手下语气带着不确定。
幽七沉默片刻，黑气下的目光似乎扫视着荒凉的四周：“殿主推演无误，‘那件东西’失落的部分，果然可能流落至此界边陲之地。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等荒芜的烬土之中……继续搜寻，扩大范围，尤其是东北方。注意隐匿，此地虽荒僻，但未必没有其他修士活动。前日遇到的那几个不开眼的散修，处理干净了？”
“大人放心，已全部‘处理’，尸骨无存，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另一名手下冷酷道。
“嗯。动作快点，我们时间不多。中央仙域那边，‘轮回之争’已现端倪，殿主需要更多的筹码。”幽七挥了挥手。
暗青身影们再次散开，更加细致地搜索起来。
远处巨岩后，南宫婉与石坚屏息凝神，将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俱是震动。
“幽冥殿！果然是这群阴魂不散的家伙！”石坚以秘法传音，语气带着愤恨。幽冥殿在仙界名声极差，行事不择手段，与许多势力都有血仇。
南宫婉却想得更深：“他们似乎在寻找一种叫做‘冥火种’的东西？听其意思，这东西似乎与他们殿主，乃至‘轮回之争’有关？‘轮回’……”她联想到韩立曾经提及的轮回殿之谜，以及掌天瓶的因果，心中不由一凛。难道幽冥殿的目标，也与上古轮回之秘有关？他们口中的“那件东西”，会不会与夫君得到的莲台、玉册有某种联系？
“炎卫哨所……看来上古时期，这里并非一片死寂，而是有势力驻扎的。‘炎卫’，莫非是某个上古火系宗门的守卫？”南宫婉观察着那些残破的建筑风格，默默记下。
就在这时，那名手持“寻阴盘”的手下忽然低声惊呼：“大人！东北方三十里处，‘寻阴盘’有强烈反应！而且……似乎有微弱的空间波动残留！很新！”
幽七身形一动，瞬间出现在那手下身旁，接过寻阴盘查看。片刻后，他沉声道：“走！”
五六道暗青身影立刻化作淡淡的青烟，朝着东北方疾驰而去，速度极快，身法诡异，几乎融入了环境之中。
“夫人，跟不跟？”石坚问。
南宫婉略一迟疑。对方提到了“空间波动”，这让她十分在意。韩立归来时便是通过不稳定的空间通道，难道这烬土深处，也存在类似的与空间相关的遗迹或秘密？
“跟上去，但再远一些。若有不对，立刻撤离。”好奇心与对韩立伤势可能相关的线索的探寻，让她决定再冒一点风险。
两人再次悄然尾随。
三十里距离转瞬即至。前方出现了一座更加巨大的、仿佛被天刀劈开般的幽深峡谷。峡谷两侧岩壁高耸，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寸草不生。谷口有强烈的热风涌出，风中夹杂着细微的、仿佛金铁交鸣的奇异声响。
幽冥殿几人停在谷口，幽七手中的寻阴盘指针疯狂转动，指向峡谷深处。
“大人，波动就是从里面传来的！但谷内火煞罡风猛烈，且有紊乱的灵力场，神识探查受到极大干扰。”一名手下探查后汇报。
幽七望着幽深不知几许的峡谷，黑气下的目光闪烁不定：“‘冥火种’性喜阴秽之地，却又需至阳环境孕育转化……此地外阳内阴，火煞罡风中隐含一丝幽冥死气，倒是个可能的藏匿之所。你二人守在谷口，布下‘幽影匿踪阵’。其余人，随我入谷一探！”他点了两名手下留守，自己带着另外三人，周身腾起一层薄薄的黑雾，抵御着谷口涌出的热风与罡气，小心翼翼地踏入峡谷。
南宫婉与石坚在远处看得分明。
“夫人，他们进去了！咱们怎么办？进去还是……”石坚看向峡谷，那谷口涌出的罡风让他都感到皮肤隐隐刺痛，绝非善地。
南宫婉凝视着峡谷，心中天人交战。进去，风险极大，幽冥殿的人不是善茬，谷内环境未知。不进去，可能错过重要的线索，甚至可能与“冥火种”或相关秘密失之交臂。
最终，对韩立的担忧和对揭开谜团的渴望占据了上风。
“石坚，你留在这里，监视谷口那两个幽冥殿之人，注意隐匿。我进去看看。”南宫婉做出决定，“我有水镜空痕珠和几件护身之宝，小心一些应当无碍。若我一炷香后还未出来，或者谷内有剧烈动静，你立刻按原路返回青冥山报信，绝不可逗留！”
“夫人！这太危险了！让俺去吧！”石坚急道。
“不行，你身形气息不易隐藏，且需有人接应报信。放心，我自有分寸。”南宫婉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她将一枚与韩立手中类似的同心玉佩交给石坚，“若有紧急情况，可凭此玉佩短距离传讯于我，但非不得已不要用。”
石坚知道南宫婉决定的事难以更改，只得接过玉佩，重重点头：“夫人千万小心！”
南宫婉不再多言，再次催动水镜空痕珠，将自身气息与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一缕无形的清风，悄然飘向峡谷入口。她并未从幽冥殿之人进入的正口进入，而是绕到侧面一处岩壁稍薄、罡风稍弱的位置，祭出一柄冰蓝色的晶莹小剑。小剑散发寒气，在她身前化作一层薄冰护盾，抵挡住部分热力与罡气，随即她身形一闪，如同游鱼般滑入那暗紫色的、充满紊乱能量的峡谷之中。
……
青冥山，地底玄室。
韩立掌心莲台虚影缓缓消散，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淡淡焦灼气息的浊气。又一次疗伤运行结束，经脉的滋养与修复能清晰感受到，元婴的光芒也稳固了一丝。虽然距离恢复战力还遥遥无期，但至少恶化的趋势已被遏制，并朝着好的方向缓慢前行。
他正要调息恢复神魂损耗，玄室入口的禁制再次传来波动。
“主上，有新的紧急情况！”墨辰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惊怒？
韩立心中一沉，开启禁制。
墨辰快步走入，独臂衣袖微微颤抖，脸色铁青，手中拿着一份染血的密报和一块留影石。
“主上，我们安插在碎星峡谷外围、伪装成商队伙计的暗桩，拼死传回这份密报和留影后……全部失联了。”墨辰的声音低沉而悲痛，“密报上说，黑煞府主带回来的那个黑袍斗笠人，昨日在碎星峡谷中心，举行了一场……血祭！”
“血祭？”韩立眼神一凝。
“是！”墨辰将染血密报呈上，同时激活了留影石。
密报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危险和仓促下书写：“……黑袍人于谷中刻画诡异大阵，阴骨老贼亲自押送百余名俘虏入阵，皆乃近期黑煞府在各处掳掠的散修及小家族子弟，其中多有阴年阴月阴日出生者……黑袍人施法，血光大盛，所有俘虏顷刻化为枯骨，精血魂魄被大阵吸收，凝成一枚血色骷髅符印……黑袍人气息大涨，阴骨老贼对其愈发恭敬……另，察觉有陌生强大神识反复扫过峡谷外围，疑为黑袍人同伙或另一势力在窥探……属下恐已暴露，若此报能至主上手中……”
留影石的画面更加触目惊心。虽然距离极远，画面模糊抖动，但仍能看清碎星峡谷中心一处被清理出的空地上，刻满了繁复诡异的暗红色纹路，构成一个巨大的、令人望之生厌的阵法。阵法中央，黑袍斗笠人静静站立。阵外，百余名被禁制束缚、满脸恐惧的修士被黑煞府弟子驱赶入阵。随着黑袍人抬手打出一道法诀，阵法骤然亮起刺目血光，将阵中所有修士淹没！凄厉绝望的哀嚎仿佛能穿透留影石传来，短短数息，血光收敛，阵中只剩下一地枯骨，而一枚拳头大小、仿佛由鲜血与冤魂凝聚而成的狰狞骷髅符印，悬浮在黑袍人身前，被他张口吞下！吞下符印后，黑袍人周身黑气翻腾，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恶威压即使透过留影石也能隐约感受到！
画面至此中断。
玄室内，温度仿佛骤降。
韩立面沉如水，眼中寒芒如实质。以百余名修士性命进行如此邪恶的血祭，这黑袍斗笠人所修功法，绝对是最为歹毒血腥的魔道邪功！其心性之残忍，视人命如草芥，远超寻常魔修。阴骨上人助纣为虐，亦是该杀！
“大罗境……修炼如此邪功的大罗……”韩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蒲团。这样的敌人，不仅实力强大，而且手段诡异残忍，极难对付。他搜集特殊精血，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提升功力或疗伤，很可能是在准备某种针对青冥山，或者针对自己的致命邪术！
“主上，还有一事。”墨辰强压怒火，继续道，“就在刚才，山门外百里处的预警阵法被触发，不是攻击，而是有人留下了一枚玉简和……一具尸体。”
“谁的尸体？”
“是……是之前派往黑风坊市、后来失去联系的那名死士暗桩。”墨辰声音沙哑，“玉简中只有一句话：‘三日之后，血洗青冥，鸡犬不留。降者献上韩立头颅及所有遗迹所得，可免一死。’落款是——血骷上人。”
血骷上人！应该就是那黑袍斗笠人的名号。
赤裸裸的威胁与最后通牒！
“他们是在示威，也是在施加压力，想让我们内部生乱。”韩立冷冷道，“看来，这位血骷上人的邪术，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或者，他也在等什么。”
“主上，我们该如何应对？三日时间，夫人他们还未归来，您的伤势……”墨辰忧心忡忡。面对一位准备充分、手段残忍的大罗邪修，青冥山如今的力量，几乎看不到胜算。
韩立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虽然身形依旧有些摇晃，但脊背挺得笔直。他走到玄室一角，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他伸出手，按在凹槽上，法力注入。
“咔咔咔……”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凹槽旁的墙壁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小小暗格。暗格中别无他物，只有三样东西：一个贴着重重封印符箓的黑色玉盒；一枚非金非木、刻着复杂星辰图案的古老令牌；还有一张看起来平平无奇、边缘有些破损的暗黄色兽皮图纸。
韩立首先拿起了那张兽皮图纸，缓缓展开。图纸上，描绘的并非山川地理，而是一幅极其复杂玄奥的阵图，无数线条与符文交织，中心处有一个明显的莲台印记图案。
“这是当年我与婉儿探索一处上古洞府时，偶然所得，名为‘小诸天禁灵化生阵’残图。”韩立的声音在寂静的玄室中响起，“此阵并非杀阵，亦非纯粹的防御阵。它的作用，是‘禁灵’——在一定范围内极大压制、扰乱甚至暂时剥离天地灵气与法则的活跃性，使修士难以借力天地，更多依靠自身储备；同时，阵中蕴含一丝‘化生’之意，可缓慢转化被压制剥离的灵气，反哺主持阵法或特定方位之人。”
墨辰闻言，眼睛猛地睁大：“主上的意思是……”
“大罗修士虽强，其威能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天地法则的调用与掌控。”韩立目光幽深，“若将此阵布于青冥山核心区域，虽不能完全禁绝大罗之力，但足以大幅度削弱其神通威能，延长其施法时间，增加其法力消耗。而阵法的‘化生’之力，若能引导至我闭关之处，或可加速我伤势恢复，哪怕只是一丝，也可能成为关键。”
“可……此阵既是残图，且听起来布置难度极高，三日时间……”墨辰又喜又忧。
“无妨。”韩立指向那枚星辰令牌和黑色玉盒，“这枚‘周天星辰令’，可引动微弱星辰之力，临时替代部分复杂阵基，简化布阵。而这玉盒中……封存着一缕我早年机缘巧合下得到的‘混沌初开之息’，虽然极少，但作为此阵核心‘化生’之力的源头，勉强够用一次。”
他看向墨辰，目光锐利如剑：“墨老，接下来的三日，我需要你动用宗门所有库存资源，召集所有懂阵法的弟子长老，不惜一切代价，按照此残图与周天星辰令的指引，在青冥山主峰及周边三里范围内，布下这座‘小诸天禁灵化生阵’！不必追求完美，只需能激活运转，达到预期效果的五六成即可！”
墨辰感受到韩立话语中的决绝，深知这是绝境中搏命的一线希望，当即肃然躬身：“老奴领命！定竭尽全力，三日之内，必让此阵屹立于青冥山！”
“去吧。”韩立挥挥手，重新坐回蒲团，拿起了那枚星辰令牌和黑色玉盒，开始研究如何将两者与残图结合。
墨辰深深看了一眼韩立沉静而坚定的背影，不再多言，转身匆匆离去，独臂衣袖因激动而微微摆动。
玄室门缓缓关闭，再次陷入寂静。
韩立抚摸着冰凉的星辰令牌和玉盒，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层，望向了烬土的方向。
“婉儿，石坚……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血骷上人……三日之后，韩某便在青冥山，恭候大驾了。”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博弈与厮杀，已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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