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撕裂的眩晕感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便是扑面而来的陈腐霉味。
这里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大殿，而是一座深埋地下的古旧祠堂。
四周墙壁爬满了暗褐色的苔藓，空气湿冷粘腻，像是贴着皮肤游走的毒蛇。
苏璃刚站稳脚跟，耳边就炸开了一阵嗡嗡声。
那是一种低沉、浑浊的诵念声，几百个嗓音重叠在一起，念着晦涩难懂的音节。
祠堂正中央，百余具身穿前朝守陵服饰的干尸列成方阵，它们眼窝深陷，里面两团幽绿的鬼火死死盯着闯入者，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镇碑咒》的音浪像实质化的潮水般向苏璃压来。
若是寻常守陵人，听到这一嗓子，恐怕魂魄早就被震散了。
苏璃却只是掏了掏耳朵，顺手把肩头炸毛的小烬按了下去。
“吵死了。”小烬狐狸眼一翻，满脸嫌弃，“一群靠香火吊着最后一口气的烂骨头，也敢称祖？嗓门大就有理？”
它话音未落，飘在半空的灯笼犬阿幽突然下沉。
破旧的灯笼贴近地面，幽蓝的灯火猛地一涨。
光影摇曳间，地面上原本被积灰掩盖的纹路显现出来。
那些线条扭曲狰狞，根本不是用来供奉祈福的，每一笔都透着一股子阴损劲儿。
是《反祭·囚灵阵》。
苏璃扫了一眼，眼神冷了下来。
这种阵法早就在守陵司失传了，因为太缺德——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家族子弟，把活人的生魂抽出来，强行压在祖宗牌位下当燃料。
这就是所谓的“祖宗家法”。
“好啊。”苏璃气笑了，甚至还有闲心帮团绒理了理脖子上的毛，“既然你们喜欢玩这一套，那咱们就按规矩来。”
她几步跨上那座布满尘土的主祭台，靴底在台面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右手高抬，那枚散发着森森寒气的黑色印章，被她像盖板砖一样，重重拍在案桌上。
这一声不响，却让满堂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苏璃面前的虚空中，图鉴自动翻页，一行血红的大字投射而出，如同高悬的律令：
【根据《亡魂夜校管理条例》第三条：任何未履行守护职责却强占香火者，视为‘伪祖’。
依法剥夺祭祀权，即刻执行！】
随着最后四个字落下，地面上的《反祭·囚灵阵》陡然逆转。
原本流向干尸的阴气瞬间倒灌，变成了沉重的枷锁。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此起彼伏。
刚才还高高在上、试图用辈分压人的百具老尸，膝盖像是被无形的铁锤击中，猛地一软，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有的因为骨头太脆，这一下直接把大腿骨都跪折了，身体歪歪扭扭地倒作一团。
“绑了。”苏璃言简意赅。
一直沉默的怨魄七号身形暴涨，手中的缚神索化作无数条猩红的长蛇，在空中交织成网。
他动作极其粗暴，不管那些老尸如何挣扎嘶吼，直接一个个捆成粽子，像拖死狗一样往祠堂外的广场上扔。
祠堂瞬间空旷了大半。
团绒打了个哈欠，轻盈地跃上高台最高处的房梁。
它仰起头，那双异色瞳孔中倒映出一轮虚幻的圆月。
喵呜——
长啸声穿透了厚重的土层。
银白色的月华竟然无视物理阻隔，洋洋洒洒地落进这地底深处，在祠堂正门处汇聚成一道如梦似幻的光门——“衔月引渡门”。
门开，阴风起。
苏璃站在祭台上，衣摆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没有看来回搬运尸体的怨魄七号，而是看着那扇光门外涌动的黑暗，朗声道：
“今日本官开坛，不收猪牛羊，不祭死人头，只祭活心！”
她的声音借着图鉴的力量，远远荡开：
“凡大玄境内，无主残魂、流浪地只、战死却无人收殓的守陵人，若愿继续守护古墓，不贪权柄，皆可入册为‘协守灵’。入我夜校，受我庇护，享正规编制香火！”
这话比什么招魂幡都好使。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无数虚幻的身影从墙缝里、地砖下、破罐中钻了出来。
它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只剩一团模糊的光影，但此刻，都朝着祭台的方向，重重跪下叩首。
“主人。”小烬忽然偏过头，耳朵尖抖了抖，传音入密，“有人在窥视。这股气味……又腥又臭，是苏家那个老不死的，用的‘血嗣共鸣’。”
“我知道。”
苏璃眼皮都没抬，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对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提高了音量：
“对了，顺便通知各位‘老祖宗’一声。想要恢复祭祀权？没问题。”
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从明天起，每天晚上来我夜校上课。必修课是《现代守陵职业道德规范》和《可持续发展香火论》。修满学分，考试及格，才能领香火配额。”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一间密室里，一位鹤发鸡皮的老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面前的水镜轰然炸裂。
苏璃拍了拍手，像是刚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家务事：“另外，怨魄七号，去门口设个‘投诉信箱’。欢迎举报历代祖宗滥用职权、克扣供奉、霸占宝库的行为。查实一个，奖励极品阴沉木一根。”
祠堂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广场上传来干尸被堆叠的闷响。
阿幽飘回苏璃身边，灯火忽明忽暗，照亮了角落里的一块碎碑。
那是刚才打斗中从墙体里震出来的，上面沾满了陈年的黑血，只有半句铭文依稀可辨：“……唯有负罪者，方能承光。”
苏璃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石面，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守陵使选的是最纯净、最正统的血脉。
可这块藏在墙皮里的碑却说出了真相——只有背负罪孽、被家族遗弃的人，才能真正承受这地底的规则之力。
因为只有见过最深的黑暗，才懂得如何掌灯。
“原来不是他们选继承人，而是‘罪’在选人。”
苏璃轻声呢喃，随即合上图鉴，转身望向王都的方向。
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岩土，看到了那个在这场棋局中一直隐忍不发的男人。
“夜君离，你也感觉到了吧？”她自言自语道，“你藏在心口那半块‘龙脉玉简’，正在发烫。这一局，我不只是要改规矩，我要重新定义什么是‘正统’。”
她抬脚向外走去。
祠堂外，阴风盘旋不散，广场上的温度已经降至冰点。
但奇怪的是，这股阴寒并不刺骨，反而透着一股肃穆。
那是成千上万道执念汇聚而成的气息，正静静地匍匐在黑暗中，等待着新王的检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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