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等于是慢性自杀,倒计时归零,一切皆休;退回千机回廊或另寻他路,时间不允许,前途更是渺茫未知。
前往青山监牢,意味着主动踏入已知的、栖息着噬忆怪物的绝地,去寻找一个可能早已死去或疯狂的囚犯,希望渺茫,九死一生。
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每一个选项都通向深渊,只是深渊的形态不同。
林深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自己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的双手,用力地捂住了脸。冰凉的掌心贴着滚烫的额头,试图让混乱如麻的思绪冷却下来。脑海中,那噬忆怪物经过后留下的苍白“空白”,与沈念凄厉的警告交织回响;另一边,是陈瑶昏迷中宁静的侧脸,是女子疲惫却依旧坚定的眼神,是倒计时那刺目的红光,是血玉碎片耗尽最后力量投射出的、充满诱惑的坐标光影……
各种念头、情绪、责任、恐惧,如同沸腾的油锅,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猛地放下双手,抬起头。脸上虽然依旧苍白,眼神中的迷茫、挣扎和恐惧,却如同被烈火烧灼过,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认清了前路所有残酷与绝望后,反而被逼出来的、更加纯粹、更加坚定的决意。那决意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沉静,却蕴含着破开一切阻碍的力量。
“我们没有选择。”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用力挤压出来,带着血与铁的腥气,“留在这里,是坐以待毙,倒计时不会怜悯我们。退回千机回廊或在这遗迹里盲目寻找其他出路,时间不够,希望更是渺茫得近乎于无。青山监牢,至少给了我们一个明确的目标——李眠。她可能是我们了解云薇过去、洞悉阮家阴谋、甚至找到对抗时墟侵蚀方法的唯一钥匙,也可能是……陈瑶真相的唯一知情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昏迷的陈瑶,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愧疚,随即变得更加坚硬:“我们必须去。为了真相,为了可能存在的希望,也为了……不辜负我们已经付出和即将付出的一切。”
“至于那个怪物……”林深的目光转向手中的雷公锡杖,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肩那依旧残留着灼痛感的逆蛇胎记,最后看向女子,“我们有锡杖的秩序之力,或许能对抗那种‘混乱’与‘吞噬’;我有这来历不明的逆蛇之印,也许能干扰甚至‘逆反’它的吞噬法则;我们有始祖意志给予的加持和指引;最重要的是……我们有彼此,有必须守护的人和必须完成的执念。既然沈念能预警,说明那怪物并非无法对抗、无法躲避的绝对存在,至少……有‘记忆’可供它吞噬,才需要发出如此严厉的警告。我们小心谨慎,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他说完,看向女子,眼神清澈而坦然:“这是我的想法。前路凶险,我无权替你们决定。你怎么想?”
女子一直静静地听着,冰灰色的眼眸如同冻结的湖面,倒映着林深决绝的面容和空中那渐渐淡去的坐标光影。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权衡每一个字的重量,在测算那渺茫生机与恐怖警告之间的微妙平衡。
岩洞内,只有微弱光苔的恒定辉光,和几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最终,女子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的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
“险中求存,向死而生。”她言简意赅,声音如冰刃相击,清晰而冰冷,“别无他路。我跟你去。”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悲歌,只有最朴素的认知和最坚定的同行。
意见,在这一刻达成统一。命运的道路,在绝望的岔路口,被他们以无比的勇气和沉重的责任,共同选择了那看似更黑暗、却也可能埋藏着最终答案的方向。
林深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犹豫。他挣扎着站起,尽管双腿依旧发软,但腰背挺得笔直。他伸出手,集中精神,尝试用意念去接触、操控那悬浮在空中、即将彻底消散的三维坐标光影。
当他集中精神,强烈地“想要”更详细地了解“青山监牢”的具体位置、如何抵达时,那即将涣散的光影果然如同回应般,再次凝聚、稳定下来!
青山监牢的立体结构图像迅速放大、细节更加丰富,旁边浮现出一系列复杂的、由不同颜色光点(代表不同路径或危险等级)和光线连接构成的动态路径指示图,以及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抽象的地理与环境参照符号。同时,在三维地图的上方边缘,缓缓浮现出两行由更加凝实的光影构成的小字:
【路径一:地表隐秘入口】
【坐标:北纬31°30′14″,东经117°15′27″】
【位置:黑山山脉主峰东侧,无名峡谷断崖之下】
【进入条件:需于‘血月’凌空之夜,峡谷内‘逆流瀑布’因空间扭曲显现之时,以特定频率声波激发入口机关。】
【备注:入口周期性开启,受天象与局部规则稳定性影响,时机难以精确捕捉。】
【路径二:深层应急\/废弃通道】
【入口:经由当前所在‘千机回廊’第七区段核心——‘第七枢机竖井’下行。】
【可达:监牢外围废弃矿道及部分早期通风管网。】
【警告:此路年久失修,机关防卫系统残存且状态极不稳定,路径复杂易迷失。且该区域已确认有高危异常实体——‘噬忆者’频繁活动踪迹,极度危险!非万不得已,切勿选择!】
两条路!
第一条是地表入口,条件苛刻到令人绝望!需要特定的“血月之夜”,需要“逆流瀑布”显现,还需要他们根本没有的“特定频率声波钥匙”!而且他们现在身处地下深处,根本无法抵达地表,更别提去等待和捕捉那虚无缥缈的时机了!这条路,看似正统,实则对他们而言,是彻头彻尾的死路!
第二条,则是通过他们刚刚历经九死一生才穿越部分的千机回廊,去寻找那个所谓的“第七枢机竖井”,然后下行!这条路听起来就充满了不详:机关更多更危险、路径复杂如同迷宫、而且明确标注了有“噬忆者”频繁活动!这是一条标注着“极度危险”、建议“非万不得已勿选”的绝路!
但是,讽刺的是,这却是他们目前唯一理论上可行、且有机会在倒计时结束前尝试的路径!
“第七枢机竖井……根据光影显示的大致方位,应该在我们之前穿越的回廊更深处,偏向东北方向,可能还需要经过几个复杂的岔路区和功能区域。”女子紧盯着地图上标注的路径和几个关键节点,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这条路……看上去就是一条专门标注出来的‘死路’提示。”
林深点了点头,心中沉甸甸的。但他没有气馁,反而更加专注,如同最饥渴的海绵,拼命记忆着光影地图上显示的、通往第七枢机竖井的详细路径走向、那几个关键的岔路口标记(有些岔路口旁甚至用微小的符号标注了可能存在的陷阱类型)、以及竖井入口附近的环境特征。
当他竭尽全力,将能记住的细节都烙印在脑海中后,那三维坐标光影似乎终于耗尽了血玉碎片最后残存的所有信息能量,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变得极其黯淡、透明,最终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缓缓地、彻底地消散在岩洞冰冷的空气中,再无痕迹。
与此同时,林深手中那枚作为“钥匙”和“载体”的血玉碎片,也仿佛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解脱般的“咔嚓”细响,表面瞬间布满了无数细密的裂纹,然后就在林深的掌心,无声地化为一小撮细腻的、灰白色的玉石粉末,从他微微松开的指缝间,簌簌滑落,如同流逝的时光,再也无法挽回。
坐标已得,遗产耗尽,钥匙粉碎。
林深怔怔地看着掌心残留的少许粉末,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枚玉佩,陪伴陈瑶长大,是她母亲留下的最后念想,如今为了给他们指明方向,彻底化为了尘埃。他默默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些玉石粉末尽可能多地收集起来,用一块干净的、相对柔软的布料仔细地包好,收紧,然后郑重地放入怀中,贴近心脏的位置。这是陈瑶母亲留下的最后痕迹,也是他们此行目的的沉重见证。
他重新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被疲惫和伤痛缠绕,精神力也远未恢复,但眼神已经与片刻前截然不同。之前的迷茫、绝望、被命运推着走的无力感,被一种清晰得可怕的目标感和压在肩头的、无法卸下的责任感所取代。他知道要去哪里,知道路上有什么在等着他们,知道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但……至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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