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个命令
第二天晚上七点五十,周寻站在了那个地址的门外。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的灯坏了好几盏。他找到三楼的那扇门,犹豫了很久才按下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开了。
林晚穿着居家服——一套浅灰色的运动套装,头发扎成松松的马尾。她看起来和昨晚那个穿着校服的优等生不太一样,更放松,但也更疏离。
“准时。”她侧身让他进来,“脱鞋。鞋柜里有拖鞋。”
周寻照做了。拖鞋是新的,标签都还没拆。
他走进屋内,快速打量了一圈。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装修简单但干净。书架上塞满了书,桌上堆着习题集和试卷。空气里有淡淡的柠檬味。
“你一个人住?”他问。
“周末和假期在这里。”林晚走到小厨房,“平时住家里。这里离学校近,学习方便。”
她倒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你的房间是客厅。沙发可以拉开当床。卫生间在那边,柜子里有新的毛巾和牙刷。”
周寻接过水杯,没喝:“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他盯着她,“因为愧疚?因为你父亲判了我七年?”
林晚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
“周寻,你太高看自己了。”她说,“我不愧疚。我父亲做的是他的工作,你犯罪是事实。至于为什么帮你——”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我生活很无聊。学校,家,补习班。每个人都一样,每件事都按部就班。我需要一点……刺激。而你,”她回头看他,“你是我见过最不稳定的因素。像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这很有趣。”
周寻感到一阵恶寒。她把他当成什么?一个玩具?一个实验品?
“而且,”林晚继续说,“你确实有用。我有些事需要人做,但不想让认识的人知道。你很合适——没有社会关系,没有人在意你的去向,而且你欠我人情。”
“我不欠你什么。”周寻咬牙。
“你欠我一个不报警的恩情。”林晚走回来,站在他面前。她比他矮一个头,但气势完全压过他,“昨晚如果你跟踪的是别人,现在已经又进去了。我给了你一个选择,而你现在站在这里,说明你已经选了。”
她伸出手:“手机给我。”
周寻僵住了。
“给我。”
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廉价的二手手机。林晚接过去,操作了几下,然后还给他。
“里面存了我的号码。我会给你发需要做的事情。平时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自由活动,但每天晚上八点要回到这里,向我汇报。”她说,“每个月我会给你三千块,包食宿。表现好有奖金,不听话就滚蛋。”
周寻的拳头握紧了。三千块,在这座城市连地下室都租不起。她在用最低的价格买断他的尊严。
“不愿意可以现在就走。”林晚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门在那边。”
他没有动。
林晚点点头,像是预料到这个结果:“第一个任务:把这里彻底打扫一遍。我明天下午过来检查。清洁工具在阳台。”
她拿起书包,走到门口换鞋。
“对了,”她回头,“书架上的书你可以看,但别弄脏弄乱。冰箱里有吃的,自己解决晚饭。我走了。”
门关上了。
周寻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然后他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沙发很软,比他过去一个月睡过的任何地方都软。空气里有柠檬清新剂的味道,还有一点点林晚身上留下的香气——像是某种花果香。
他环顾四周。这个空间干净,整洁,有序。和他过去五年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和那个充满酒气、暴力和恐惧的家也不同。
他躺倒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
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应该恨她,应该离开,应该找真正的复仇方法。但身体背叛了他——柔软的沙发,温暖的室温,肚子适时地咕咕叫起来。
周寻起身,打开冰箱。里面塞得满满的:牛奶,水果,速食面,甚至还有几盒精致的点心。他拿出一盒牛奶,发现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过期前喝完。”
字迹工整漂亮,和她的人一样。
他关上冰箱,没拿任何东西。
走到阳台,找到了清洁工具。他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从客厅开始。他擦桌子,拖地,清理每一个角落。动作机械而用力,像是在发泄什么。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服,但他没有停。
打扫到书架时,他停了一下。书大多是学习资料,还有一些外文原版书。最下面一层有几本小说,他抽出一本——是《动物农场》。
他翻开扉页,上面有林晚的签名,日期是五年前。那时她应该才十三岁。
周寻想起自己的十三岁。那时父亲还没开始酗酒,母亲还没离家出走。他喜欢看书,学校图书馆是他最常去的地方。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把书放回去,继续打扫。
等全部做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公寓焕然一新,甚至比之前更干净。周寻浑身是汗,走进卫生间冲了个澡。
热水淋在身上的瞬间,他几乎要跪下去。太久没有这样痛快地洗过澡了。监狱里的淋浴有时间限制,水压也不稳。桥洞下只能用公共厕所的冷水随便擦擦。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道疤在蒸汽中显得更加清晰。他伸手摸了摸,粗糙的触感。
出狱那天,他以为自己会重新开始。但社会不这么想。前科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身上,每一个招聘者看到他的简历都会皱眉,每一个房东听到他的情况都会摇头。
“做我的狗。”
至少,这里有热水,有食物,有床。
周寻擦干身体,换上林晚准备的干净衣服——也是新的,标签刚拆,尺码竟然刚好。
他躺在沙发床上,关了灯。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明天她会来。她会检查他的工作,然后给他新的命令。
他会照做吗?
周寻不知道。但此刻,在这个温暖的、干净的、安全的黑暗里,他允许自己暂时不去想。
睡意袭来时,他最后想起的是林晚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
只有审视。
第四章 驯化的开始
第二天下午三点,林晚来了。
周寻已经醒了很久。他六点就自然醒,监狱养成的生物钟。起来后无事可做,又把公寓打扫了一遍,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时,他立刻坐直了身体。
林晚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个袋子。她看了一眼屋内,点点头:“不错。”
她把袋子放在餐桌上:“给你的。衣服和生活用品。”
周寻没动。
林晚也不在意,脱掉外套挂好,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看。整个过程自然得好像他根本不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寻坐在餐桌边,盯着那两个袋子。最终他还是起身,打开看了看。
里面是几件衣服,从内衣到外套都有,尺码都合适。还有剃须刀,洗发水,牙膏——都是他常用的便宜牌子。
她观察得很仔细。这个认知让周寻很不舒服。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昨晚的问题。
林晚从书里抬起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些?”他指着袋子,“你可以直接让我睡地板,吃剩饭。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
林晚合上书,认真地看着他:“因为我要用你,周寻。用工具之前,要先保养。让狗干活,也得先喂饱它。这是最基本的投资逻辑。”
她说得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周寻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来。”林晚说。
周寻僵了僵,但还是走了过去。
林晚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像在检查一件商品:“伤口恢复得怎么样?监狱里留下的。”
“都好了。”
“我是说,”她停在他面前,“心理上的。”
周寻避开她的目光:“不关你的事。”
“关。”林晚说,“我要用你,就得知道你的状态。创伤后应激障碍?抑郁症?焦虑症?有没有自杀倾向?”
每一个词都像针一样扎过来。
“我没有病。”周寻咬牙。
“每个人都有病。”林晚重新坐下,“只是程度不同。坐下,我们聊聊。”
周寻没动。
“坐下。”林晚重复,语气没变,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
周寻坐下了,在沙发另一端,离她最远的位置。
“第一个任务完成得不错。”林晚说,“现在有第二个任务:告诉我,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什么计划?”
“报复我的计划。”林晚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除了拿刀威胁我之外,你还想过什么?跟踪我?拍照片?散布谣言?还是更直接的暴力?”
周寻沉默了。
“说。”林晚命令。
“……我调查过你的生活。”他最终开口,声音干涩,“知道你每天几点上学,走哪条路。知道你周末会来这边。我知道你父亲的车牌号,知道你家地址。我本来想……先找你,然后找你父亲。”
“具体手段呢?”
周寻握紧了拳头:“没想好。可能绑架你,威胁他。或者直接……”
“杀了他?”林晚接话。
他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需要做点什么。不然这五年白坐了。”
林晚若有所思:“典型的报复性幻想。但你没有实施的能力和资源。所以你来找我,其实是在求救。”
“我没有!”周寻猛地站起来。
“你有。”林晚平静地说,“一个真正想复仇的人,不会这么漏洞百出。你潜意识里希望被阻止,希望有人给你一个不这么做的理由。”
“你懂什么?!”周寻的声音提高了,“你这种大小姐,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你知道失去一切是什么感觉吗?!”
林晚的表情冷了下来。
“周寻,”她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以为只有你失去过吗?”
她站起来,走到书架前,从最顶层抽出一本相册。翻开,递到他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和林晚有七分像,但笑得更加灿烂。她穿着舞蹈服,站在舞台上,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像在发光。
“我姐姐,林晨。”林晚说,“比我大五岁。五年前,她死了。”
周寻愣住了。
“自杀。”林晚合上相册,“因为抑郁症。因为我父母——尤其是父亲——对她的过高期望。因为她觉得自己永远不够好,永远达不到标准。”
她把相册放回去,转身看着周寻。
“你失去的是自由,是未来。我失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觉得我们谁更惨?”
周寻说不出话。
“我父亲,”林晚继续说,“在你案件的庭审上那样判决,在家却对我姐姐的求救视而不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正义感里,却看不见身边人的痛苦。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为什么讨厌回家?”
她走回沙发边,但没有坐下。
“周寻,我们都在废墟上活着。区别是,我在努力重建,而你在原地打转,想把别人也拉进你的废墟里。”
电话响了。林晚看了一眼,接起来:“妈……嗯,我在自习室……晚上不回去吃饭了……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她深吸一口气,刚才那点罕见的情绪波动消失了,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林晚。
“第二个任务完成。”她说,“现在有第三个任务。”
周寻抬头看她。
“下周末,我要参加一个竞赛集训,三天两夜。你需要作为我的助手一起去。”
“什么?”
“竞赛允许带助手,帮忙拿资料,处理杂事。”林晚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地点在郊区的培训基地。食宿全包,你只需要跟着我,做我让你做的事。”
周寻接过文件。是某个全国性学科竞赛的通知,林晚的名字在参赛者名单里。
“为什么是我?”他问,“你可以找同学,找朋友。”
“因为我不想让同学朋友看到我不那么‘完美’的一面。”林晚说,“竞赛压力很大,我需要有人在我崩溃的时候递纸巾,在我暴躁的时候当出气筒。而你很合适——你见过我最糟糕的样子,我也见过你的。我们之间没有需要维护的形象。”
她说得如此直白,如此功利,周寻竟然觉得有点……安心。
至少这是真实的。不伪装,不粉饰,赤裸裸的互相利用。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他问。
林晚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很微弱,但周寻捕捉到了。
“我会给你清单。现在,去做饭。冰箱里有食材,我饿了。”她重新拿起书,“一个小时内我要吃到三菜一汤。不会做就上网查,厨房有平板。”
周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向厨房。
系上围裙时,他看了一眼客厅。林晚蜷在沙发里看书,夕阳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一层金边。
这一刻,她看起来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也不像冷静到残酷的观察者。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疲惫的、十七岁的女孩。
周寻转过头,打开冰箱。
鸡蛋,西红柿,青菜,鸡肉。很简单的食材。
他拿出手机查菜谱,开始笨拙地切菜。动作生疏,但很认真。
厨房渐渐飘出香味。
沙发上的林晚抬起头,看了一眼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看书。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一种诡异的、不平衡的、但确实存在的平衡,正在慢慢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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