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沙盘之上，河图现，洛书呈。那不再是冷冰冰的数据界面，而是一个流淌着无尽玄奥与生机的微缩宇宙。山川是立体的，河流是奔涌的，城市是闪烁着万家灯火的生命集合体。陈默的意识沉浸其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在“看”这个世界，而是在“成为”这个世界。
人情账本，那本记录着恩怨情仇的簿册，此刻已经化作了背景。它就像是学习游泳时用的浮板，当真正掌握了水性，浮板便失去了意义。过去，他看到的是人情值和仇怨值，是人与人之间基于利益交换的线性关系。现在，他看到的，是“因”与“果”。
他能看到，一个偏远山区的乡村教师，二十年如一日，教出了三百多个大学生，他头顶的气运，不再是简单的“人情值”，而是一棵根植于大地，枝叶庇护着一方水土的功德之树。他也能看到，一个身居高位的干部，每一次滥用职权，每一次贪赃枉法，都在自己的命运轨迹上，缠绕上一圈又一圈看不见的黑色锁链。这些锁链，在过去，或许能被更强大的人情和关系网络所掩盖，但现在，在河图洛书的映照下，它们清晰得如同白纸上的墨迹。
这是一种全新的，超越了“人情”维度的力量。
如果说人情账本是“术”，是利用规则，那河图洛书便是“道”，是洞悉规则，甚至……制定规则。
他将意识投向了G省。那里，曾经的戈壁，如今已是绿意盎然。随着生态的恢复，曾经外流的人口开始回迁，新的产业正在萌芽。社稷沙盘上，代表G省的那片区域，气运不再是单一的土黄色，而是呈现出一种黄绿相间的、充满生机的色彩。他看到，一个当年他提拔起来的，负责治沙项目的年轻干部，因为项目成功，即将被调往更重要的岗位。
然而，在河图洛书的推演中，陈默看到了一条新的因果线。如果这位干部被调走，接任者为了追求短期政绩，很可能会改变现有的治沙方略，引入不适宜的经济作物，从而在三到五年后，对脆弱的生态系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过去，陈默要干预此事，需要动用自己的人情网络，给省委的领导打招呼，过程繁琐，且落人话柄。
但现在，他有了新的方法。
他的意识，在社稷沙盘上轻轻一拨。仿佛只是拂去了地图上的一粒微尘。
第二天，京城。一位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植物生态学老教授，在整理旧资料时，“意外”地翻到了一份G省治沙项目的详细报告。这份报告，是半年前他的一位学生作为课程作业提交的，当时并未引起他的注意。但此刻，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报告中关于“G省特定沙土环境下原生固沙植物群落演替”的数据模型，忽然让他眼前一亮。
“天才！这简直是天才般的构想！”老教授激动地拍着桌子，立刻拨通了自己最得意门生的电话，而这位门生，如今正在国家环保总局担任要职。
三天后，一份由环保总局牵头，联合多位顶级专家署名的建议报告，递交到了中枢办公厅。报告高度赞扬了G省的治沙模式，并建议将其作为国家级范本，在西部地区推广。同时，报告特别指出，该模式的成功，离不开项目负责人对当地生态的深刻理解和长期坚持，建议保持核心团队的稳定性，以确保项目的长期效益。
一份看似偶然的报告，通过一系列精准而又不着痕迹的“巧合”，最终影响了最高层的决策。那位年轻的干部，留任了。一场可能发生在几年后的生态灾难，消弭于无形。
整个过程，陈默没有打一个电话，没有见一个人。他只是作为一个观察者，轻轻拨动了因果链条上，最不起眼的那一环。
这，就是河图洛书的力量。
不再是强行催收的“债务”，而是顺水推舟的“天意”。
然而，就在陈默逐渐熟悉这种全新力量的时候，一种诡异的不和谐，开始在社稷沙盘上出现。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网络。
一个三线城市里，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因为在网上发表了一句对某流量明星演技的客观评价，一夜之间，遭到了数百万“粉丝”的疯狂围攻。人肉搜索、电话骚扰、死亡威胁……各种网络暴力，铺天盖地。
在社稷沙盘上，陈默清晰地看到，这数百万个攻击者，他们与那位明星之间，并没有深厚的人情连接。他们的仇怨值，是凭空产生的，像被注入了病毒的程序，狂热、非理性，且目标高度统一。
紧接着，类似的事情，在全国各地，以不同的形式，开始爆发。
两个原本和睦的邻居，因为一只猫的归属，闹上了法庭，最终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一家经营了百年的老字号饭店，因为一个被恶意剪辑的短视频，被贴上“不卫生”的标签，几天之内，门可罗雀，濒临倒闭。
……
这些事件，看似孤立，但在河图洛书的映照下，陈默看到了它们背后共同的源头。
一股黑色的、充满着混乱与恶意的“信息流”，正在悄无声息地侵入社稷沙盘的底层逻辑。它像一种精神瘟疫，篡改着人们的情感，扭曲着人们的认知，制造着毫无理由的仇恨和对立。
“李先生。”
陈默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
他明白了。这，才是“焦土计划”的真正面目。金融攻击，只是障眼法。他真正的目标，是这个世界的“人心”。
如果说陈默的力量，是引导因果，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李先生，就是要斩断因果，让世界回归到最原始的、毫无逻辑的混沌状态。他要证明，人心，是不可靠的，是随时可以被操纵和污染的。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王洁打来的。
“主任，下个月的全国经济工作会议，议程草案已经出来了，需要您审定一下。”王洁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练。
“把关于‘数字经济伦理规范’的那部分，提前到第一项。”陈默看着窗外，平静地说道。
电话那头的王洁愣了一下：“啊？可是，那只是一个补充议题，排在最后。第一项，按惯例，应该是明年的Gdp增长目标……”
“就按我说的办。”陈默打断了她。
“……好的，主任。”王洁虽然满心困惑，但还是立刻答应下来。她挂断电话，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神了，我刚想跟您汇报，说好几个智库都建议加强对网络水军的治理，您这就把议题提前了。您是不是在我办公室里装监控了？”
陈默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现在，何止是装了监控。他能看到她未来三天，因为工作和家庭的琐事，情绪会有几次波动，甚至能推演出她儿子下周的数学考试，有百分之七十三的概率，会因为一道应用题审题不清而丢掉五分。
这种全知的感觉，带来的不是愉悦，而是一种与世界越来越远的疏离感。
他收敛心神，再次将意识沉入社稷沙盘。那股黑色的“精神瘟疫”还在蔓延，像癌细胞一样，不断侵蚀着健康的社会肌体。陈默尝试用河图洛书的力量去“净化”这些被污染的节点，但效果并不理想。他可以修复一个被篡改的因果，却无法阻止成千上万个新的病毒被制造出来。
治标不治本。
想要彻底解决问题，必须找到源头。
陈默的意识，化作一道无形的利剑，顺着那股黑色信息流的轨迹，逆流而上。他穿过了层层叠叠的物理网络，穿过了浩如烟海的数据海洋，穿过了无数个用以混淆视听的虚假节点。
最终，他来到了一片纯粹由代码和逻辑构成的，虚无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的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人形光影。
那就是“李先生”的本体。一个脱离了肉体，以纯粹意识形态，存在于网络世界最深处的“数字幽灵”。
当陈默的意识抵达时，那个光影，仿佛等待已久，缓缓地转了过来。
没有五官，没有表情，但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带着轻蔑和戏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终于来了。”一个合成的、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在陈默的意识中响起，“比我预想的，慢了七十二个小时。看来，你还没完全掌握你的新玩具。”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陈默的意识化作一个与对方同样大小的金色光影，冷冷地问道。
“目的？”李先生发出一阵无声的“笑”，“我没有目的。我只是一个观察者，一个实验员。我创造了这个‘人情量化’的世界，然后，想看看，当一个被逼到绝境的灵魂，掌握了可以量化和操纵人心的力量后，会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你是想看它变成地狱，对吗？”
“不，地狱太低级了。”李先生的蓝色光影，微微摇晃，“我期待的，是一个绝对理性的，彻底抛弃了所有虚伪道德，每个人都像一台精密的计算器，将利益最大化作为唯一行动准则的世界。一个完美的，纯粹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天国。而你，陈默，你本该是这个天国的，第一位神。”
“可惜，你让我失望了。”李先生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惋?。“你居然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路——民心。你居然妄想用那些愚夫愚妇的，廉价的，随风摇摆的情感，来对抗冰冷的、永恒的规律。”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证明给我看，所谓的‘民心’，是多么的不堪一击。”陈默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没错。”李先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被你所守护的‘民-心’，反噬，撕碎。我要让你明白，你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只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
话音刚落，社稷沙盘之上，风云突变！
那股黑色的“精神瘟疫”，不再是小范围的骚扰，而是化作了一场席卷全国的超级风暴！
无数个被深度操控的账号，开始在所有网络平台，疯狂散播一条经过精心编造的“内幕消息”：
“震惊！房产新政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给即将出台的《遗产税法》铺路！所有人名下的房产、存款，在去世后，都将被征收高达百分之八十的遗产税！你奋斗一生，最终都是为国家做嫁衣！”
这条谣言，像一剂剧毒，精准地戳中了每一个中国人心中最敏感、最焦虑的那根神经。
财富传承。
一瞬间，整个社会，炸了。
刚刚因为新政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民众，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愤怒所吞噬。他们无法分辨消息的真假，他们只知道，自己用血汗换来的一切，可能会被“充公”。
社稷沙盘上，那条刚刚被点亮的，璀璨夺目的国运金龙，其身上，瞬间被无数条代表着“怨恨”、“猜忌”、“愤怒”的黑色丝线所覆盖。那刚刚汇聚起来的磅礴民心，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开始倒流，逆转！
金龙发出痛苦的哀鸣，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陈默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他能“听”到，无数个家庭里，正在爆发着因为这条谣言而产生的争吵、恐慌和绝望。
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头顶上，那原本庇护着他的，由万民信仰汇聚而成的金色气运华盖，正在飞速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色怨气。
李先生，用最简单，也最恶毒的一招，釜底抽薪。
他要的，不是杀死陈默的肉体。
他要的，是诛杀陈默的“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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