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姜云府邸的密室之内，烛火被压得很低，光线昏昧，只能勉强照亮三张神情各异的脸。
吕玲绮早已换回了那身熟悉的红色劲装，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她在监军府的“历险记”。她模仿着车胄那副贪婪又色厉内荏的模样，学着他搓手的猥琐动作，逗得自己咯咯直笑，丝毫没有深入虎穴的自觉。
“你们是没看到，那死胖子一听到‘徐州刺史’四个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身肥肉抖得跟筛糠似的。我随便编了几句我爹会说的话，就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家伙，比我想象的还要蠢。”
她说完，得意地一扬下巴，看向我和刘备，像个考了满分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我含笑点头，对她的表现给予肯定。而一旁的刘备，脸上却没有半分轻松。他端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听着吕玲绮的讲述，眉头越锁越紧，那双仁德的眼眸里，翻涌着外人看不懂的挣扎与凝重。
“备……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此计虽妙，但终究是诡诈之道，非君子所为。一旦事发，备将如何面对天下人？”
我理解他的顾虑。对于一个将“仁义”二字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来说，行此阴谋诡计，无异于让他亲手玷污自己的毕生追求。
“主公，”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坚定，“对君子，我们行君子之道。对豺狼，我们只能用猎人的手段。车胄是曹操的刀，他一日不除，小沛便一日不得安宁。今日我们不杀他，明日他就会寻个由头来杀我们。到那时，我们是束手就擒，还是仓促应战，让全城军民跟着我们一起玉石俱焚？”
我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所谓仁义，首先是要让追随您的人能够活下去。活不下去，一切都是空谈。诛杀国贼，清君之侧，这才是最大的仁义。”
刘备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里，仿佛带走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的挣扎已然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云，你说得对。是备，着相了。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我从怀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空白绢帛，在桌上缓缓铺开。那是一块上好的蜀锦，质地细腻，泛着淡淡的光泽，正是达官显贵间传递密信常用的材料。
“接下来，就需要玲绮姑娘，再帮我们一个大忙。”我的目光转向吕玲-绮，“我们需要一封，由‘吕布’亲笔写给车胄的密信。”
“模仿我爹的笔迹？”吕玲绮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这个好玩！包在我身上！我爹那手字，龙飞凤舞的，说好听点是霸气，说难听点就是狗爬，全天下除了我，没几个人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的亲爹，让一旁本已心情沉重的刘备，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密谋的紧张气氛，被她这么一搅合，竟变得有些轻松起来。
我取来笔墨，亲自为吕玲绮研墨。“信的内容，我已经想好了。”我一边研墨，一边缓缓念道，“车将军亲启：知将军有吞天之志，恨无风云之助。备，伪君子耳，天下英雄，唯公与布。今官渡未决，许都空虚，正我等共取富贵之时。三日后，吾将遣精兵，夜袭小沛西门，公只需开门纳之，则刘备插翅难飞。事成之后，徐州归公，布绝不食言。温侯吕布，亲笔。”
这封信，字数不多，却字字诛心。既有吕布一贯的狂妄自大，将自己与车胄并列为天下英雄；又有赤裸裸的利益引诱，画出了一张“共分徐州”的大饼；最关键的是，它将“里应外合”的计划说得明明白白，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
刘备听完，倒吸一口凉气。他能想象，这封信若是落到曹操手里，会掀起何等滔天的怒火。
吕玲绮拿起笔，悬在绢帛上方，深吸一口气。方才还跳脱顽皮的少女，此刻神情却变得异常专注。她手腕一沉，笔尖落下，一个个或张扬、或潦草的字迹，便在绢帛上流淌而出。那笔锋，那气势，与传说中吕布的狂傲不羁，竟真有七八分神似。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长舒一口气，将毛笔一扔，得意地拍了拍手：“怎么样？是不是跟我爹亲笔写的没什么两样？”
我拿起绢帛，吹干墨迹，仔细端详。字迹天衣无缝，内容更是歹毒无比。这薄薄的一片绢帛，此刻在我手中，却重逾千斤。它不再是一封信，而是一道催命符，一张足以埋葬车胄，并将整个徐州拖入崭新牌局的王牌。
“完美。”我将绢帛小心翼翼地折好，递给吕玲-绮，“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
两日后的深夜，城南土地庙。
这里早已荒废，神像的脑袋不知被谁敲掉，半截身子蒙着厚厚的蛛网，显得阴森可怖。一阵夜风吹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吱呀”的怪叫，像鬼魂的呻吟。
车胄独自一人，裹着一件黑色斗篷，如约而至。他的身后，远远地跟着几个亲信，但他不敢让他们靠近。这种掉脑袋的买卖，他谁也信不过。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那个自称“李肃”的青衣文士，便从庙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先生，你可算来了。”车胄搓着手，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里满是急不可耐。这两天，他夜不能寐，脑子里全是“徐州刺史”四个字在盘旋。
吕玲绮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卷东西，却没有立刻递过去。“将军，我家主公的诚意，就在这里。不过，在下还有几句话，要与将军分说。”
她用一种极其谨慎的口吻，又向车胄透露了几个无关痛痒，但听起来却十分机密的“吕布军动向”，说得车胄连连点头，眼中的信任又深了几分。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吆喝声。
车胄心中一惊，顿时紧张起来。
吕玲绮也立刻做出反应，她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急忙将手中的绢帛塞向车胄：“将军，快！这是主公的密信，您收好！我等必须马上离开！”
慌乱之中，她像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身体前倾。而那封至关重要的密信，就在这“不经意”的动作间，从她的袖口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进了墙角一堆凌乱的稻草之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先生小心！”车胄扶了她一把，注意力全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上，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个微小的细节。
“我……我没事。”吕玲绮稳住身形，脸上兀自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将军，快走！后会有期！”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便如一只狸猫，敏捷地窜入庙后的黑暗，消失不见。
车胄也不敢久留，他紧张地拉了拉斗篷，确定巡逻兵没有发现自己，便也匆匆忙忙地从另一个方向溜走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的惊险，以及与吕布合作的美好前景，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与那封能证明他“清白”的信，失之交臂。
土地庙，重归死寂。
片刻之后，一队手持火把的士兵，走到了庙门口。为首的，正是刘备麾下的一名心腹校尉。
“都给我仔细点！这几日城中不太平，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不能放过！”校尉沉声命令道。
一名士兵举着火把，走进了破庙。火光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墙角那堆凌乱的稻草。
“咦？头儿，你看这是什么？”
士兵的目光，被稻草中那一抹不寻常的白色吸引。他走过去，用枪杆拨开稻草，将那卷绢帛挑了出来。
校尉接过绢帛，皱着眉展开。
火光下，那一个个张牙舞爪、杀气腾腾的字迹，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事成之后，徐州归公……”
校尉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瞬间停滞。他只觉得手里的这片薄薄的绢帛，此刻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都在发麻。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已是一片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快！快！！”他再也顾不上巡逻，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立刻随我回府！十万火急，速见主公！”
话音未落，他已攥紧了那封催命符，疯了一般朝着州牧府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后，火把的光芒被拖成一道道残影，划破了小沛城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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