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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的第二个问题,比第一个更加轻描淡淡,像是饭后闲谈时随口的一句问询。
“然,六国各自为战,终被强秦逐一攻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张昭那张铁青的脸上,“此,又是为何?”
为何?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丝毫的烟火气,却像两根无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了在场所有主和派官员最脆弱的神经。
大厅内,刚刚因那名官员的慷慨陈词而重新燃起的激昂气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戛然而止。空气中那股“上下一心,固若金汤”的自矜与傲然,在这句平淡的问话面前,如同一个被戳破的、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消散得无影无踪。
静。
比刚才更加彻底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函谷关与长江孰固”,是当头一棒,打的是他们自以为是的“地利”;那这第二个问题,便是釜底抽薪,抽的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人和”。
刚刚还振振有词,宣称江东与六国乱象不可同日而语的官员,此刻涨红着脸,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
是啊,为何?
答案,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因为六国各自为战,勾心斗角,鼠目寸光,只图眼前苟安,最终被强秦分而化之,逐一击破。这个答案,是所有读书人启蒙时便学过的道理,是刻在骨子里的历史教训。
可他们能说吗?
不能。
一旦说出口,就等于亲手将自己刚刚那番“江东上下一心,岂是六国能比”的豪言壮语,撕得粉碎。那不是在回答姜云的问题,那是在用历史的巴掌,左右开弓地抽打自己的脸。
张昭死死地攥着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感觉胸口憋着一股气,一股混杂着羞恼、惊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郁气,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精心布置的攻势,他引以为傲的、代表着江东世家集体意志的舆论大网,就这样被这个年轻人轻描淡写的两个问题,撕开了两道巨大的、无法弥补的口子。
对方根本不与他辩论刘备的兵力多寡,也不与他争执曹操的强大与否。他只是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上,云淡风轻地抛出两个所有人都无法否认的“常识”,便将他们所有的论点,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悖论。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全副武装、准备与人决一死战的重甲武士,冲到阵前,却发现对手根本没带兵器,只是在地上画了两个圈,然后自己就不受控制地跳了进去,还把自己绊倒了。
憋屈,无比的憋屈。
姜云的脑海里,那个穿着马褂的说书小人,已经从高台上跳了下来,不知从哪儿摸来一把折扇,“唰”地一下展开,在思维的舞台上踱起了方步。
‘瞧瞧,瞧瞧,这就叫降维打击。’
‘跟你们这群只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土财主,谈什么天下大势,谈什么战略纵深,那是对牛弹琴。就得用你们最信奉、最不敢反驳的老祖宗的历史,来教你们做人。’
‘第一个问题,破你们的“地利”之信。第二个问题,破你们的“人和”之妄。现在,你们引以为傲的乌龟壳,从里到外,都是裂缝了吧?’
‘接下来,就该我来给你们这壳上,再加点料了。’
马褂小人摇着扇子,目光却透过姜云的眼睛,越过面前这一群失魂落魄的文臣,最终,锁定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人身上。
周瑜。
江东大都督,周公瑾。
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坐姿,身形笔挺如松,一手闲适地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则端着那樽青铜酒爵。那酒,他既没有喝,也没有放下,只是用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击着杯壁。
“叩…叩…叩…”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它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像是窗外的更漏,又像是催命的鼓点,一下一下,精准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似乎落在面前案几上那跳跃的烛火上,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一抹温和而疏离的微笑,仿佛眼前这场激烈的言语交锋,不过是一场与他无关的助兴表演。
然而,姜云却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却比张昭那实质性的压力还要沉重百倍的视线,正笼罩着全场。
周瑜在看。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审视着一盘棋局。张昭是棋子,那些主和派的官员是棋子,甚至连主位上的孙权,某种程度上也是棋子。
而他姜云,则是那个搅动了整个棋局的、不速之客。
周瑜的沉默,不是不关心,而是在观察,在评估,在衡量。他在衡量姜云的智慧,在衡量刘备的价值,在衡量孙刘联盟这件事,究竟能给江东带来多大的利益,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张昭的发难,或许只是前菜。周瑜这无声的审视,才是真正的主考。
姜云知道,自己今天所有的言辞,所有的表演,最终要说服的,不是张昭,甚至不是孙权,而是眼前这个沉默的、俊美得不像凡人的江东大都督。
只有得到他的认可,孙刘联盟,才算真正稳了。
主位上的孙权,此刻也感受到了这股微妙的气氛。他那双碧色的眼眸中,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兴趣盎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他的眉头微蹙,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他不止一次地将目光投向身侧的周瑜,眼神中带着询问。
公瑾,你怎么看?
但周瑜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只是叩击酒杯的频率,似乎比刚才快了一丝。
孙权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周瑜一样的沉默。他将裁决的权力,暂时交给了场中的这两个人。他相信周瑜的判断,也想亲眼看看,这个被兄长和妹妹都赞不绝口的姜云,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终于,一个站在张昭身后的老臣,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他颤巍巍地站出来,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姜别驾此言……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他干咳了两声,强作镇定地说道,“六国之败,在于其君主昏聩,不修内政,以至离心离德。我江东如今,主公英明,上下同心,府库充盈,百姓安乐,与当年之六国,不可同日而语,不可同日而语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因为他发现,这些话他说出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在姜云那宏大的历史叙事面前,这些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就像是孩童的强词夺理。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都未等姜云反驳,武将席位那边,已经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是甘宁。
他虽然听不太懂那些文绉绉的道理,但他看得懂形势。他看到张昭那帮人吃瘪,看到恩公姜云镇定自若地掌控全场,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此刻听到这软弱无力的辩解,他实在是没忍住。
这一声嗤笑,像是一根针,扎破了主和派官员们最后一层体面。
那老臣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甘宁,嘴唇哆嗦着,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整个宴会厅的形势,已经彻底倒向了姜云这一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姜云终于动了。
他没有再去看张昭,也没有理会那个气急败坏的老臣。他缓缓地转过身,再一次,面向了全场。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对着主位上的孙权,遥遥一敬。然后,又对着左侧的文臣,右侧的武将,团团行了一礼。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郑重。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酒杯放下,目光环视全场,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映照出在场每一个人的面孔。
最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平淡问询,而是带上了一种金石掷地的铿锵与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沉重地,砸进所有人的耳朵里,砸进所有人的心里。
“今日之势,与当年何其相似!”
他朗声说道,声音在大厅的梁柱间回荡。
“曹操,即为强秦!其势已成,席卷北方,虎踞中原,下一步,必是南下,一统天下!”
“而刘豫州与江东,便是那唇齿相依的韩、魏!”
“敢问诸公,”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起惊雷,“若无韩国为屏障,强秦的兵锋,是不是早已直抵大梁城下?”
“今日,若无我家主公在江淮之地,正面牵制曹操,为江东挡住第一波冲击。那曹贼的战船,是不是早已顺流而下,兵临你我脚下的建业城外?”
他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一锤接着一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不错,我家主公如今是兵微将寡,是如张公所言的‘丧家之犬’!”
“可诸位有没有想过,正是这条‘丧家之犬’,在替你们江东,看守着北方的大门!”
“他败了,对你们江东有什么好处?曹操尽得江淮之地,再无后顾之忧,便可集结全部力量,从荆州、从合肥,水陆并进,全力来攻江东!”
“到那时,长江天险,还守得住吗?!”
“到那时,诸位引以为傲的‘上下一心’,在曹操百万大军的铁蹄之下,又能支撑多久?!”
他一步步地向前,声音也一步步地变得激昂,那股沛然的气势,压得所有主和派的官员都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不敢与他对视。
最后,他走到了大厅的中央,站在了烛火最明亮的地方。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主位上的孙权,看着他身侧那个始终沉默的周瑜,用一种近乎于咏叹的、带着无尽悲悯与警告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足以载入史册的论断。
“唇亡,”
“则齿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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