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平那句关于“尊严”的质问,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没有激起回响,只有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仪器的低鸣声都变得遥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远身上。他们看着这位深夜到访的市委书记,看着他手里那碗已经凉透了的泡面,眼神复杂,有期待,有挑衅,但更多的是一种已经不抱希望的麻木。
他们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当权者,要如何用那些他们听了无数遍的、宏大而正确的词汇,来回答这个具体到“下个月房贷”的卑微问题。
陆远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喝完,连带着葱花和肉末,一点不剩。然后,他拿起桌上一瓶未开封的啤酒,走到孙建平面前。
“砰。”
他用拇指,干净利落地顶开了瓶盖。
他没有把酒递给孙建平,而是自己仰头,对着瓶口,将一整瓶冰凉的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一瓶见底。
他将空酒瓶重重地顿在实验台上,瓶底和不锈钢台面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孙工,”陆远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刚灌下冰酒而带着一丝沙哑,眼睛却亮得惊人,“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你说的,都是对的。”陆远看着孙建平,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脸上没有丝毫上位者的敷衍,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尊严,不是一个头衔,不是一张奖状。尊严是你能挺直腰杆,告诉你老婆孩子,这个家,我撑得住。是你能不为五斗米,去求那些你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的人。是你能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你热爱的事业上,而不是用在填无穷无尽的表格和跟人勾心斗角上。”
他每说一句,在场的科学家们,脸色就白一分,眼眶就红一分。
这些话,他们只敢在心里想,在梦里骂。他们从没想过,会从一位市委书记的嘴里,如此直白地听到。
“我给不了你们比弗利山庄的别墅,也开不出八百万美金的年薪。”陆远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众人心上,“所以,我今天来,不是来劝你们的。”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孙建平那瓶喝了一半的酒,给自己倒满,也给孙建平满上。
“我就是来听听,骂几句,然后陪你们喝顿散伙酒。”
“散伙酒”三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也不是来力挽狂澜的。他只是来,送行的。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荒诞感,笼罩了整个实验室。
就在这时,实验室最深处的一扇门,无声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款白大褂,身形瘦削,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脸上戴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像两把能解剖人心的手术刀。
他一出现,原本还有些散漫的科学家们,下意识地都站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了敬畏和愧疚交织的神情。
李默。
国家级生物重点实验室的灵魂,首席科学家。
他没有看陆远,而是径直走到那堆狼藉的泡面桶和啤酒瓶前,目光扫过自己那些垂头丧气的学生和下属。
“没出息。”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然后,他才将目光转向陆远,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仔细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陆书记,让你见笑了。”李默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李教授,”陆远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打扰你们了。”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反正,也快散了。”李默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拉过一张实验凳,坐了下来,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璀c璨的城市夜景上,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
“他们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也是我的心里话。”李默缓缓开口,像是在对陆远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陆书记,你可能觉得,我们是为了钱,才选择离开。”
陆远没有接话,他知道,正题来了。
“钱,确实很重要。”李默坦然承认,“在座的,哪个不是名校博士,人中龙凤?可他们过的什么日子?就像建平说的,一个国家级项目的核心骨干,每个月要为一万八的房贷发愁。可笑不可笑?”
他转过头,看着陆远:“那个诺亚方舟基金会的负责人,一个叫戴维斯的美国人,他跟我视频通话的时候,第一句话不是谈薪水。他问我,‘李教授,您上一次完整的休假,是什么时候?’”
李默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两年。我告诉他,是两年前。我带着我爱人,去了一趟黄山,只待了三天,就被一个紧急会议叫了回来。”
“戴维斯当时就笑了。他说,‘在我们这里,您每年会有一个月的带薪休假,这是写进合同里的。您可以带着家人去夏威夷晒太阳,去阿尔卑斯山滑雪,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可以因为工作打扰您,否则,基金会要赔付您巨额的违约金。’”
“他又问我,‘您的研究经费,申请流程复杂吗?’”李默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没好意思跟他说实话。我没告诉他,为了申请下一年度五百万的经费,我陪着各路神仙,吃了不下二十顿饭,喝了至少十斤白酒,签的文件,摞起来比我闺女还高。”
“戴维斯说,‘李教授,只要您过来,未来五年,一个亿美金的研究经费,会一次性打到您的专属账户上。您想买什么设备,想做什么课题,您自己说了算。不需要向任何人汇报,我们只要结果。’”
实验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些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他们内心最深的伤口。
“最后,”李默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他给我看了一段视频。是他们实验室的场景。那里的科学家,穿着t恤和牛仔裤,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讨论问题,累了就在休息区的懒人沙发上躺一会儿。他们的孩子,在基金会配套的学校里上学,学的是马术和编程。他们的脸上,都有一种……我很久没见过的东西。”
李默停顿了许久,才缓缓吐出那个词。
“松弛感。”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正视着陆远,那眼神里,有痛苦,有挣扎,有不甘,还有一丝恳求。
“陆书记,我们这代人,是在红旗下长大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事。我们不怕苦,不怕累,几十年来,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有情怀,有理想,这些我们都有。”
“但是……”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我们也想活得像个人样。我们……也要生活啊!”
“我们有情怀,但也要生活!”
这句话,像一声闷雷,在每个人的心里炸响。
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博士小姑娘,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这哭声像一个信号,瞬间,抽泣声在实验室里此起彼伏。
这些平日里骄傲的、严谨的、与精密数据和细胞基因为伍的天之骄子们,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哭得像一群无助的孩子。
陆远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攥得生疼。
他脑海中,系统关于“科技战争”的冰冷分析,关于“釜底抽薪”的战略判断,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他眼前只剩下孙建平为房贷发愁的脸,只剩下李默那句带着哭腔的“我们也要生活”。
这不是国家与国家的博弈,这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在理想与现实的夹缝中,发出的最痛苦的呻吟。
他原以为自己是来保卫一座“象牙塔”的。
现在他才明白,这座塔,外面看着光鲜亮丽,里面,早已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稻草,压得摇摇欲坠。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歇。
李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旧白大褂的衣领,仿佛想找回一点最后的体面。
他走到陆远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陆书记,谢谢你的酒,也谢谢你……肯听我们这些废话。”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彻底的死心,“决定,我们已经做了。合同也签了意向书。下周,我们就会集体递交正式的辞职报告。”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市里……不要为难我们。让我们……安安静-静地走。”
说完,他便准备转身,离开这个让他倾注了半生心血,也让他伤透了心的地方。
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看着陆远的反应。他们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的领袖已经替他们说完了所有的话,做出了最后的告别。
陆远没有去拉李默。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这群准备“集体叛逃”的科学家,他们的脸上,没有即将奔赴新生活的喜悦,只有一种背井离乡的悲怆。
“我给不了你们世界第一的薪水。”
就在李默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陆远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清晰而坚定。
李默的脚步,顿住了。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看向陆远。
陆远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让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为之凝固的话。
“但我能给你们,一个世界第一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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