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壤的死寂被一种更彻底的虚无所取代,仿佛连哀嚎的资格都被剥夺。
当顾玄再度睁开眼时,他的感知已与整座镇魔殿深度链接。
他能“看”到,魔殿古朴的外墙之上,那狰狞的兽首浮雕两侧,不知何时竟悄然浮现出两道模糊的女性侧影浮雕,她们双目紧闭,一个面带解脱,一个残留着不甘,如同永恒的囚徒,被烙印在了这座禁忌神国的基石上。
殿堂深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刚刚趋于完整的双生心核灵,声音在顾玄的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她们错了……但或许,我们也没全对。”
顾玄没有回答。
对与错,是胜利者书写的注脚,他此刻更关心战利品的清点与分配。
他心念一动,从执念熔炉中勾出一缕即将熄灭、却蕴含着面母最核心力量的心烛残焰。
这缕残焰如同一只惨白的萤火虫,飘飘荡荡,被他随手弹入了殿堂的另一片新辟区域——育兽园。
育兽园的深处,是一片由血肉与煞气构筑的培育池。
池中,数十具以魔化獍首为蓝本复制的胚胎正静静悬浮。
当那缕心烛残焰落入池中的瞬间,仿佛滚油中溅入了一滴水!
嗤啦——!
整个培育池瞬间沸腾,数十具獍形胚胎齐齐剧烈地抽搐起来,它们紧闭的眼皮之下,有两点微弱的铜光开始闪烁,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璀璨、炽盛。
那是意识在火焰中被强行点燃、催生的迹象!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废墟的角落传来。
是代行体贰·影廖。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像一条垂死的野狗,挣扎着爬行到顾玄的脚下。
他半张脸已经彻底被能量风暴撕碎,仅存的独眼中充满了血丝与极致的迷茫,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风箱:“如果……如果我不是你……那我……算什么?”
这是一个被掏空了存在意义的灵魂,在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质问。
顾玄垂眸,俯视着这张曾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眼神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解剖般的冰冷与平静。
“你是一个被精心制造出来的梦。”
影廖的身体剧烈一颤,独眼中流露出彻底的绝望。
“但你的痛是真的,”顾玄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你的恨,也是真的。”
这句话,像一道微光,刺入了影廖即将崩塌的精神世界。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顾玄。
顾玄没有再多言,手腕一翻,一把由凶兽脊骨打磨而成的锋利匕首出现在掌中,他反手将匕首递出,柄部朝向影廖。
“做个了断,洗去这不属于你的记忆,去迎接真正的轮回。”
“或者……”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性,“成为我的刀,一把没有自我、只有杀戮的刀。”
影廖看着那柄骨匕,惨然一笑。
这笑意牵动了他脸上的伤口,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他曾以为自己是执刀者,到头来,却连选择自己命运的资格都没有。
做一把刀?
那和被面母操控的木偶,又有什么区别?
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柄骨匕。
“下次轮回……”
影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骨匕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眉心,那只完好的独眼,最后一次倒映出顾玄那张冷漠得仿佛神只般的面容。
“……别让我再梦见你。”
噗嗤!
骨匕贯脑而入,截断了他所有混乱的思绪。
影廖的身体轰然倒地,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断绝。
顾玄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一挥手,影廖的肉身化为飞灰,唯有一枚眉心被匕首贯穿的完整颅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飞入镇魔殿深处。
“嗡——”
殿堂中,一座全新的区域“英灵殿”正式开启。
影廖的颅骨被安置在最高处的一座石台之上,下方石碑自动刻下铭文:【代行体之首·殉道者】。
随即,顾玄冰冷的声音响彻整座镇魔殿,仿佛在颁布一道神谕:“凡由我之本源觉醒、却未曾背叛者,死后皆可入此殿,享万世香火,庇护后裔。”
此言一出,不仅是在为影廖这个“失败品”定性,更是为未来所有可能出现的、拥有自我意识的“复制体”们,提前画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
你可以是我,但你必须效忠于我。
顺者,死后为英灵。
逆者,神魂俱灭!
处理完这桩手尾,顾玄的身影悄然返回南荒的地表。
夜风呼啸,他一念召来始终在远处警戒的魔化獍首。
此刻的獍首,依旧是那副沉默而凶悍的野兽模样。
“进去。”顾玄言简意赅。
他指向镇魔殿内的执念熔炉。
那里,双生心核被炼化后的余温尚未散尽,正适合用来淬炼神魂。
獍首没有丝毫犹豫,化作一道黑影,一头扎入熔炉之中。
炉火再度升腾,这一次,火焰的颜色不再是惨白,而是夹杂着一丝代表顾玄意志的漆黑。
七日七夜,悄然而过。
当熔炉的火焰渐渐平息,一道身影从中缓步走出。
依旧是獍首的形态,但它的气息已经截然不同。
它身上每一寸毛发都仿佛由黑曜石雕琢而成,充满了力量感,而最惊人的变化,是它的那双眼睛。
那不再是单纯的铜瞳,而是变成了两面光滑如镜的古老铜镜!
镜面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却能清晰地映照出世间万物。
不止如此,当它看向一块沾染了千面冢气息的碎石时,镜面中竟浮现出那块碎石在被献祭者血肉包裹前的原始模样!
回溯!
它的新能力,不仅能照破虚妄,更能回溯死物体内残留的执念根源!
“噗通。”
蜕变后的獍首,在顾玄面前单膝跪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它第一次,主动说出了一句逻辑完整的、属于自己的言语。
“主人,我已背完她们的遗书全文。接下来,请下达第一个正式命令。”
它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是野兽的嘶吼,而是一种独特的、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忠诚不再仅仅源于本能的压制,更源于在熔炉中窥见了双生心核三百年痴缠与毁灭后,对顾玄那份绝对力量的意志认同。
“很好。”
顾玄他抬起手,指向遥远的星空之下,南荒的某个方位。
“你的第一个任务:去‘归面塔’底层,为我取来第二份幽壤精魄。它藏在一条名为‘九幽心脉’的地底裂隙中,由最后一名心烛祭司,燃舌,守护着。”
“遵命。”獍首起身,周身黑气缭绕,正欲破空而去。
就在此时,镇魔殿内,负责推演未来的吞月投影忽然发出一阵波动,拦在了獍首面前。
投影额心那面更为古老的铜镜,猛地闪烁起一连串急促的画面:
那是一片燃烧的星河,界壁破碎,无数上界神只的尸体如陨石般坠落。
而在那崩塌的界壁之上,赫然站立着成千上万个铜瞳闪耀的獍首!
它们列成战阵,如同一支沉默而恐怖的灭世军团,在它们身后,一道模糊的魔影君临诸天!
紧接着,双生心核灵的声音也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警告:“小心……那条路通往的不只是力量,还有……重复的悲剧。”
预见的未来,与过往的悲剧,在这一刻重叠。
然而,顾玄看着那副未来图景,脸上却缓缓绽开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随手折断身旁一株在煞气中顽强生长的枯枝,轻轻一捻,枯枝在他指尖化为飞灰,被夜风吹散。
“他们以为,我在走他们铺好的路?”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回答那冥冥中的警告,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可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命轨。”
话音落下,他转身,一步踏入镇魔殿的虚空之中,身影没入黑暗。
唯有声音,清晰地传入那刚刚获得新生的獍首耳中。
“獍首,记住你的新名字——你不是狗,也不是奴隶。”
“你是‘监殿使’。是我亲手缔造的新秩序中,巡视万界、审判诸敌的……第一块基石。”
监殿使。
獍首默念着这个名字,那双铜镜般的眼瞳中,映照出顾玄消失的方向,光芒前所未有的坚定。
与此同时,镇魔殿,育兽园深处。
在一片死寂的培育池中,一只刚刚完成催生的新生獍首,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睁开了它的双眼。
它的意识还处于一片混沌,却本能地,从喉咙深处,呢喃出三个干涩而生疏的音节:
“主……人……”
造物主的意志,已然铭刻在它们新生的灵魂之中。
顾玄立于殿堂中枢,感受着这份绝对的掌控力,嘴角微扬。
然而下一瞬,他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轻轻一蹙。
一股极细微的、不应存在的异常,顺着他与镇魔殿的链接,传递到了他的感知深处。
那不是来自外界的攻击,也不是能量的紊乱。
那是一丝……血腥气。
并非来自战场,而是来自殿堂内部一个绝对安全的区域。
这丝本不该出现的气息,如同一根无形的尖刺,瞬间刺破了他心中那份掌控一切的完美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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