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弄影的睫毛像被风吹颤的蝶翼,半晌才缓缓落下。她望着碗中漂浮的桂花,那点甜香还在舌尖萦绕,可傅沉舟的话却像一块石子,在她早已平静的心湖里激起圈圈涟漪。
留不住的。她原本想这样说,可话到嘴边,却莫名卡住了。
她想起刚才他指尖擦过脸颊的温度,想起他问“够了么”时沙哑的嗓音,想起他吃醪糟时那份与市井格格不入的优雅,还有他避开她目光时,耳根那丝不易察觉的泛红。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投入寒潭的微光,明明微弱,却在她心底漾开一丝暖意。
“它很好吃。”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是我来到这里,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傅沉舟握着勺子的手松了松,目光悄悄抬起来,落在她低垂的发顶。
“可……”她顿了顿,眼眶又热了,“好吃的东西,终究留不住人。就像……就像我家乡的春天,桃花开得再艳,也会谢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怅惘。她想家,想外婆煮的醪糟,想楼下夜宵摊的烟火气,想那个没有金链束缚、没有生死威胁的世界。这些念想,不是一碗醪糟鸡蛋就能抵消的。
傅沉舟的心沉了沉,指尖又开始泛白。他知道她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追问:“若是……若是还有很多好吃的呢?若是……有人愿意陪你吃呢?”
这话问得突兀,连他自己都愣了愣。市井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邻座的货郎已经挑起担子离开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口;王婆正低头收拾着碗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江弄影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满是错愕。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更没想到他的眼神里,竟藏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期盼。
那目光太过灼热,她下意识地避开,脸颊却莫名泛起热意。腕间的金链轻轻晃动,“叮铃”一声,像是在提醒着两人之间的牵绊。
“殿下……”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奴婢……”
她想说“奴婢不配”,想说“奴婢只想回家”,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忽然想起这些日子的抄写,想起他虽严厉却从未真的苛待她,想起他刚才那句“孤带你去”的承诺,还有他此刻眼底的微光。
傅沉舟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头那股惶恐渐渐被一丝莫名的期待取代。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低沉而急切:“说下去。”
江弄影的指尖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她看着碗中渐渐冷却的醪糟,看着傅沉舟眼中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冷着脸、却会陪她来吃市井小吃的太子,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可那份对家乡的眷恋,依旧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牵着她的心。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奴婢……不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给出决绝的答案。
傅沉舟的眼神暗了暗,却没有生气。他知道,要敲碎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能急。他看着她碗中剩下的小半碗醪糟,忽然抬手,舀了一勺自己碗里的,轻轻放进她的碗中。
温热的汤汁带着桂花的香气,落在她的碗里,泛起细小的涟漪。
“那就慢慢想。”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少了几分冷硬,“这碗没吃完,不准停。以后……想吃了,孤还带你来。”
江弄影愣住了,抬头看向他。他已经重新低下头,优雅地吃着自己的醪糟,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可她却分明看到,他的耳根,又红了。
腕间的金链依旧微凉,可此刻,那束缚感似乎淡了些。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混合着他碗中汤汁的醪糟,送入口中。
甜香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温润而绵长,顺着喉咙,一路暖到了心底。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这一次,没有了告别的悲壮,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巷口的寒风还在吹,可小摊的灯光却显得格外温暖,傅沉舟的身影在灯光下,也似乎柔和了许多。
或许,有些答案,真的可以慢慢想。她想。
第三碗醪糟见了底时,江弄影的指尖终于不再发紧。碗沿还凝着几滴甜润的汤汁,混着细碎的桂花,像她此刻心绪般黏腻。傅沉舟已放下勺子,玄色衣袖垂落在膝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碗沿的粗粝纹路,目光落在巷口摇曳的灯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江弄影轻声提醒,起身时腕间金链发出细碎的叮铃,像是在呼应她心底的忐忑。
傅沉舟颔首起身,依旧是那副清贵冷峻的模样,只是转身时,指尖扣住金链的力道松了些,不再是来时那般紧绷的束缚。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夜色将身影拉得很长,寒风卷着桂花香掠过,带着市井残留的烟火气。江弄影走得慢,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颊边,她能感觉到身侧傅沉舟的步伐刻意放缓,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下次想吃,便跟孤说。”傅沉舟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低哑,“不必等到……攒够了勇气才开口。”
江弄影的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跳。她侧头看他,夜色中只能看清他冷硬的下颌线,却莫名觉得那线条柔和了些。腕间的金链仿佛也被这话语焐热,微凉的触感里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轻轻的“嗯”,声音细弱,却清晰地落在风里。
马车停在巷口,车夫早已候着。傅沉舟先一步上车,伸手时顿了顿,终究还是隔着金链,轻轻扶了她一把。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僵,江弄影下意识缩回手,却被金链轻轻拽住,那力道不重,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牵绊。
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锦垫,暖意融融。傅沉舟靠窗而坐,月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眉眼间,淡化了几分冷冽。江弄影缩在角落,腕间的金链松松垂着,一端仍系在他手边。车厢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她不敢看他,只能盯着自己素色的裙角,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柔软。
“你家乡的醪糟,也加桂花么?”傅沉舟忽然问。
江弄影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金链,眼底瞬间漫起一层温软的水光,轻轻点头:“加的。”
“我外婆家院子里就种着两棵老桂树,”她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几分沉浸回忆的恍惚,“每年秋天,满院都是桂花香,外婆就搬着小板凳,踩着梯子摘桂花,晒干了用瓷坛封起来,藏在灶房的柜子里。”
说起小时候,她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渐渐红了:“我打小就皮,属野猴子的,越冷越往外跑。我们南方的冬天不下雪,可那湿冷钻骨头,风一吹跟刀子似的,我却天天揣着俩冻得通红的小手,在巷子里追猫逗狗,跟街坊家的小孩疯跑,鼻涕就没停过,冻得鼻尖通红,擦得袖子都硬了,还是不肯回家。”
“每次都是外婆站在巷口喊我,声音裹着风,远远地飘过来:‘囡囡,快回来喝醪糟咯!’”她模仿着外婆的语气,带着点软糯的南方口音,喉咙却渐渐发紧,“我一听有醪糟喝,才肯往家跑,冲进屋里就扑到灶房,外婆早把一碗热乎的醪糟鸡蛋端在手里,吹得温温的递过来。”
“桂花的香混着醪糟的甜,一口下去,从舌尖暖到肚子里,连带着冻僵的手脚都慢慢缓过来了。”她吸了吸鼻子,睫毛上沾了细碎的泪珠,“外婆总坐在旁边看着我喝,一边给我擦鼻涕,一边念叨:‘你这丫头,越冷越疯跑,喝了这碗暖身子,可别再着凉生病咯。’”
“那时候不懂事,只觉得醪糟鸡蛋好喝,天天缠着外婆煮,却没发现她的手,冬天总裂着口子,却还是一遍遍给我摘桂花、煮醪糟。”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眷恋与愧疚,“现在想起来,那碗醪糟的香,比这里的还要浓些,是外婆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傅沉舟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他从未听过她这般温和的语气,没有疏离,没有绝望,只有纯粹的眷恋。他忽然想起她抄写《女诫》时,偶尔会对着窗外的桂花树发呆,那时他只当她又在琢磨寻死的法子,此刻才明白,那或许是她在怀念家乡的味道。
“宫里也有桂花树。”傅沉舟缓缓道,“再过些日子,桂花开得盛了,让御膳房也给你煮。”
江弄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诧异。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更没想到他会将她随口一提的怀念放在心上。月光落在她眼底,映出细碎的光亮,像藏了星星。
傅沉舟避开她的目光,转而看向窗外,声音故作平淡:“孤只是不想你总惦记着外面的吃食,惹出些幺蛾子。”话虽硬气,耳根却悄悄泛红,被月光映得清晰。
江弄影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心头那片沉寂许久的地方,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她低下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连自己都未曾察觉。腕间的金链轻轻晃动,这一次,她竟不再觉得那是束缚,反倒像是一根牵系着暖意的线。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紫宸宫的灯火在夜色中渐次亮起。傅沉舟先下车,转身时,指尖依旧扣着金链,却没有立刻拽着她走,只是等她站稳了,才缓缓迈步。
回到偏殿时,殿内已燃着暖炉,驱散了夜露的寒凉。宫女春桃见两人归来,连忙端上早已温在炉边的温水,青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触手温润。傅沉舟抬手松开江弄影腕间的金链,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皮肤,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他却未立刻离去,只是倚在门框边,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出一阵轻浅的风。殿内的烛光落在他身上,将身影拉得颀长,冷硬的轮廓也柔和了几分。他看着江弄影接过水杯的模样,素白的手指握着青瓷碗,指尖因温热而泛起淡淡的粉晕,脸颊还残留着市井烟火熏染的微红,眼神清澈,不复往日的死寂。
“今日抄书的任务,免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殿内的静谧。
江弄影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顿,温热的水流顺着指尖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他,眼底满是错愕。这些日子,傅沉舟对她的要求向来严苛,抄书的任务从未有过半分通融,今日这般轻易松口,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早些歇息。”傅沉舟未再多言,说完便转身离去。玄色衣袍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衣袂翻飞间,竟带进来一缕淡淡的桂花香,与殿内的暖香交织在一起,萦绕不散。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下满殿的寂静与余温。
江弄影站在原地,握着水杯久久未动。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顺着手臂一路暖到心底。腕间的金链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微凉,与水杯的暖意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触感。殿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银辉,落在案几上那本未抄完的《内训》上,墨色的字迹在月光下隐隐泛光,也照亮了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醪糟摊前,傅沉舟吃醪糟时的模样。那般尊贵的太子,坐在市井小摊的长凳上,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勺子舀起汤汁的弧度都带着几分讲究,与周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想起他问出那句“真就没有什么能让你留恋的了么”时,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还有他慌忙移开目光、耳根泛红的瞬间,那般笨拙的掩饰,竟让他冷硬的形象多了几分可爱。
还有他那句“慢慢想”,没有逼迫,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耐心。心头的暖意渐渐蔓延开来,像温水浇过冰封的土地,一点点消融着那些日积月累的寒凉与绝望。或许,有些答案,真的不必急于一时。她望着窗外的月光,那轮圆月高悬夜空,清辉遍洒,与她记忆中家乡的月亮并无二致。
轻轻抿了一口温水,甘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而醪糟的甜香、桂花的清芬仿佛还在唇齿间萦绕,与心底的暖意交织在一起,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将她包裹其中。腕间的金链静静垂着,不再是往日那般沉重的束缚,反倒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提醒着她今夜的种种温暖。
她走到案前,小心翼翼地将未抄完的《内训》收好,叠放在书架的角落。转身走向床榻时,脚步也轻快了些。褪去外衣,躺在柔软的被褥中,暖炉的温度透过锦被传来,让人浑身舒泰。这一夜,那些决绝的念头没有再出现,入睡前脑海中浮现的,是小摊昏黄的灯光,是醪糟鸡蛋滚烫的甜香,是市井的喧嚣与烟火气,还有傅沉舟泛红的耳根,和那句带着别扭温柔的“下次想吃,便跟孤说”。
月光温柔,桂香袅袅,偏殿内一片静谧。江弄影闭上眼,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竟是来到这异世后,第一次睡得这般安稳,连梦境都沾染了甜润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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