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硝烟散尽，无声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陆国兴和赵东升，两位在国营体制里浸淫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看着何维，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如果说之前，他们佩服的是何维的技术和手腕。
那么现在，他们敬畏的是这个年轻人那如同深渊般，不可揣测的战略格局。
成立“联盟”。
这是何等大胆，又是何等高明的一记阳谋。
它将彻底扭转攻守之势。
红旗集团，将不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靶子。
它将成为一面旗帜，一面所有渴望技术革新，渴望摆脱落后困境的中国工厂，都无法拒绝的，迎风招展的旗帜。
“小何，你这一招是釜底抽薪啊。”赵东升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激动的红光。
他看懂了。他彻底看懂了何维的意图。
这个“联盟”，一旦成立，它将代表一股自下而上的，不可阻挡的改革浪潮。
任何试图阻碍它的力量，都将自动站到“进步”和“发展”的对立面。
“好！就这么干！”陆国兴狠狠一拍大腿，他所有的怒火和憋屈，都在这一刻，转化成了无穷的斗志。
“我们红旗集团，来牵这个头！我这张老脸，在行业里还值几个钱。我亲自去请，去联络！我倒要看看，面对能让自己的工厂起死回生的技术，他们是听某些官老爷的屁话，还是听自己工厂里几千号工人吃饭的肚子叫声！”
行动立刻开始。
红旗工业集团这台巨大的机器，在何维的意志下，开始了新一轮的更高层面的运作。
赵东升负责上层路线。
他亲自带着李副委员长批复的“高新区”文件，和何维起草的“联盟倡议书”，再次飞往京城。
他不去任何部委，而是直接拜访了那些国内最顶尖的理工科大学，和中科院下属的各大研究所。
他带去的不是命令，而是邀请。
“我们红旗集团，愿意拿出三个亿的专项资金，成立‘产学研联合基金’。各位都是国家科技领域的泰山北斗，我们不懂科研，但我们尊重科研。这笔钱怎么花，花在哪个项目上，全部由你们专家自己组成的委员会说了算。我们只有一个要求——所有的研究成果，必须优先在我们联盟内部的企业，进行转化和应用。”
这个条件，让那些常年为科研经费发愁的校长和所长们，无法拒绝。
陆国兴则负责行业路线。
他发动了自己这几十年来，积攒下的所有人脉。
一封封由他亲笔书写的，措辞恳切的信函，发往了全国各地上百家大大小小与机械、动力、材料相关的国营工厂。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
没有空话，没有套话。
只有一张红旗工业集团自己研发的，那款风冷模块化发动机的部分设计图纸，和一份可以让他们厂里那些濒临报废的老旧机床，性能提升百分之三十的技术改造方案。
信的末尾，只有一句话：
“一个月后，洛城，红旗工业集团，第一届全国工业技术创新研讨会。食宿全免，技术公开。来与不来，诸君自便。”
而林秋宜，则成为了整个计划的“总后勤”。
她带领着她的团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始筹备那场即将在一个月后，震惊全国工业界的盛会。
她包下了洛城当时最顶级的“友谊宾馆”，用来接待所有参会的代表。
她组织技术科，将那些已经攻克的技术难题，整理成一本本厚厚的，图文并茂的“技术白皮书”，准备分发给每一个与会者。
她甚至说服了省电视台，届时将对这次研讨会，进行一次专题新闻报道。
何维的阳谋，就像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旋涡，以洛城为中心，影响力迅速地向全国扩散开来。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京城。
第二机械部，那间宽敞的办公室里。
沈副部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办公桌上，同样放着一封来自红旗工业集团的，措辞礼貌的邀请函。
“联盟……研讨会……”
他将那张印刷精美的邀请函，揉成一团，狠狠地扔进了废纸篓里。
“好一个何维！好一个釜底抽薪！”
他来回踱着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知道，何维的这一招是冲着他来的。
他无法在明面上阻止。
因为，他找不到任何理由。
去阻止一场旨在“技术创新”、“共同发展”的行业盛会？
他只要敢说一个“不”字，第二天，“思想僵化，阻碍改革”的帽子，就会直接扣到他的头上。
但他绝不能让何维的计划，如此轻易地得逞。
一个电话，从他的办公室里，打向了他直管的，十几家大型骨干企业。
电话里的指示很简单，也很明确。
“你们最近，生产任务很重。要抓紧时间，完成部里下达的指标。”
“洛城的那个会，就是一个民间的草台班子，没什么意思。没有必要去浪费时间。”
“谁要是去了，年终的生产评优，我看，可以重新考虑一下了。”
赤裸裸的威胁。
一场无声的角力，在京城的部委大楼，和几千里外的工厂车间之间，悄然展开。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研讨会开幕的前一天。
洛城友谊宾馆的大堂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林秋宜拿着一份最新的与会代表签到名单，走进了何维的临时办公室。
“何总工，大部分代表，都已经到齐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和一点点的担忧。
“中科院的几个所，还有京城大学、沪城交大，都派出了重量级的专家教授。全国各地的工厂，也来了一百多家。连最北边的冰城和最南边的羊城，都有厂长亲自带队过来。”
她顿了顿，指着名单上的几个名字，语气有些遗憾。
“但是……第二机械工业部直属的那十二家骨干企业，一个都没有来。”
这个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看来，沈副部长的行政命令，还是起了作用。
办公室里，陪同何维一起接待客人的陆国兴和赵东升，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这十二家企业，是国内机械工业的“国家队”。
他们的缺席，无疑会让这次联盟的含金量，大打折扣。
也会让那些已经到来的企业心里犯嘀咕。
然而，何维听完这个消息，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不急。”他平静地说，“还差最后一个客人。”
“谁？”陆国兴下意识地问。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名负责接待的秘书，探进头来，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
“何总工！楼下……楼下……德国道依茨公司的施罗德先生，带着他们的欧洲总代表团，到了！”
“什么？！”
陆国兴和赵东升，猛地站了起来。
他们怎么来了？
何维笑了。
“走吧，我们的‘托儿’，到了。”
他站起身，带着一脸错愕的众人，走下楼。
友谊宾馆的大门口，施罗德和他那群金发碧眼的德国专家们，在一群好奇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看到何维，施罗德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给了何维一个热情的拥抱。
“哦！我亲爱的何！我的上帝，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何维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施罗德先生，欢迎来到洛城。”
他转过头，对身旁早已准备好的，目瞪口呆的省电视台记者，点了点头。
摄像机的镜头，立刻对准了这一幕。
“施罗德先生，”何维用清晰的，所有人都听得懂的普通话，大声问道，“请问，您这次不远万里，率领道依茨公司最高级别的代表团来到我们洛城，是有什么重要的合作项目吗？”
施罗德立刻配合地对着镜头，用他那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激动地宣布：
“是的！是的！我们这次来，是带着我们公司最大的诚意，希望能与何先生的红旗工业集团，进行一次全面的深度战略合作！”
“我们希望，能成为你们那个伟大的‘工业技术创新联盟’的，第一个海外战略合作伙伴！”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真正的重磅炸弹。
“我们甚至决定，将我们公司最新一代的，F8L系列风冷柴油机的全套生产技术和图纸，作为我们加入联盟的‘礼物’，与联盟内的所有成员，进行有条件的技术共享！”
这番话，通过旁边翻译人员的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整个宾馆大堂，彻底沸腾了！
德国最先进的柴油机技术！
全套图纸！
技术共享！
那些还在为要不要加入联盟而犹豫不决的厂长们，此刻的眼睛里，冒出的都是狼一样的绿光！
他们知道，自己来对了！
这哪里是什么草台班子！
这是一个能让他们直接接触到世界最顶尖技术的黄金舞台！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接待的电话，被急匆匆地送到了陆国兴的手里。
电话是长途，来自京城。
打电话的人，是第二机械部直属的，国内最大的重型卡车制造厂的厂长。
他的声音，急促得像火烧了眉毛。
“陆总！陆总工！你们那个会……现在还能报名吗？我……我马上就订机票！求求你，一定要给我们留个位置啊！”
陆国兴拿着电话，看着眼前这片沸腾的场景，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云淡风轻的年轻人。
他终于明白，何维刚才说的“还差最后一个客人”，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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