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被打破,不是被声音,而是被一种……“存在”本身。
粘稠冰冷的痛苦泥沼、无声哀嚎的灵魂碎片、刺鼻的绝望气息……所有构成痛苦位面的元素,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绝对温和的手轻轻拂去。
没有空间撕裂的眩晕,没有能量转换的爆鸣,只有一种润物无声的、无法抗拒的“覆盖”。
影风从深陷的泥沼中被托起,如同溺水者被温柔的潮水送回岸边。
他残破的身体不再承受腐蚀的剧痛,灵魂深处那三条疯狂撕咬的毒龙似乎被套上了无形的缰绳,虽然痛苦依旧存在,却不再有那种撕碎一切的狂暴,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绵长的钝痛,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
视觉恢复。
他躺在一片柔软的、散发着奇异暖香的草地上。草叶是近乎透明的嫩绿,叶脉中流淌着柔和的白光。
抬起头,没有太阳,天穹是一片纯净到令人心颤的、无瑕的乳白色光晕,均匀地洒下温暖却不刺眼的光芒。
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草木的清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气息,仿佛能洗涤灵魂最深处的尘埃和戾气。
他挣扎着坐起身。胸前那枚裂痕遍布的三角神印依旧黯淡,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沉闷的抽痛,但不再有那种疯狂吞噬生命力的灼烧感。
左眼深处破碎的混沌时钟碎片沉静下来,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虫豸;右眼的龙瞳火焰熄灭,只剩下深沉的疲惫。
脸颊上蔓延的冰晶裂痕停止了侵蚀,但细碎的冰碴依旧存在,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尝试调动一丝龙血之力,体内空空如也,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这温暖的天地彻底“安抚”了下去,陷入最深沉的沉睡。
一种源自位面法则本身的、不容置疑的“和平”意志,温柔地压制着一切可能破坏这份宁静的能量波动。
目光扫视。
采儿躺在离他不远的草地上。她身上的灰白色冰晶停止了蔓延,那些狰狞的荆棘诅咒符文也黯淡了许多,不再疯狂抽取她的生机。
但代价是,她的结晶化并未消退,反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半透明的灰白色冰层覆盖了她大半身躯,透过冰层能看到她体内被冻结的、缓慢流淌的血液和内脏轮廓。
她依旧昏迷着,雪白的长发铺散在嫩绿的草地上,形成刺目的对比。脖颈上那道暗红的荆棘烙印虽然不再发光勒紧,却如同最丑陋的伤疤,深深烙印在冰层之下。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如同被封在冰棺中的睡美人。和平的法则压制了她的诅咒,却也凝固了她的状态,将她的生命固定在濒临湮灭的临界点。
而在更远处,月夜(月神)悬浮在离地数尺的空中。她身下那片嫩绿的草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排斥,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真空。
那些狂乱舞动的月光触须,此刻全都无力地垂落下来,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的水晶藤蔓,尖端的神性星芒黯淡到近乎熄灭。
她身上那件被泥沼腐蚀的月光长裙,破损处停止了崩解,但也没有恢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那张不断在神性冰冷与人性痛苦之间扭曲变幻的面容,此刻被强行“固定”在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状态。
没有表情,没有情绪波动,像一尊精致却毫无生气的月光雕像。只有那双银月之眸深处,极其细微的光芒闪烁,如同被厚厚冰层覆盖下的暗流,显示着内部的激烈冲突并未真正平息。
“月…夜?”影风的声音干涩嘶哑,试探性地呼唤。在这个绝对宁静的环境里,任何声音都显得突兀。
悬浮的月神雕像没有任何反应。那双银月之眸甚至没有转动一下,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片无瑕的光明天穹。
影风的心沉了下去。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右臂支撑着身体,试图向采儿爬去。
每一次移动,断裂的骨骼和胸前裂开的神印都传来钻心的钝痛,和平的法则并未治愈伤势,只是压制了能量的暴动,身体的崩解依旧在缓慢进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采儿那覆盖着冰晶的手臂时——
“别…碰她…”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飘忽、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影风猛地僵住!他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悬浮的月神雕像!
声音的源头,正是她!
但她的嘴唇并未翕动,那张月光雕琢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声音仿佛是从她身体内部,从那片被强行镇压的混乱核心中,艰难地渗透出来的。
“影…风…”那个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痛苦,“…这里…是…陷阱…”
影风屏住呼吸,残破的身体因紧张而绷紧,右眼死死盯住那张平静的脸庞,试图从那片死寂中找到一丝属于月夜的痕迹。
“和平…是假象…” 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递着信息,“…它…在…融化…我的…意志…让…‘她’…更…容易…吞噬…我…” 声音里充满了被缓慢溶解的恐惧。
影风瞬间明白了!这个看似治愈的和平位面,其法则对能量的绝对压制,反而削弱了月夜自身意识抵抗神格侵蚀的力量!
如同温水煮青蛙,那冰冷的月神意志,正在这温暖的“和平”中,更顺利地消化月夜残存的自我!
“采儿…也一样…” 那微弱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诅咒…被压制…但…冰封…也在…固化…她的…灵魂…拖得…越久…越难…醒来…”
影风看向采儿,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和平是凝固她生命的琥珀,也是将她灵魂永远封存的棺椁!
“必须…离开…” 月夜的声音充满了急迫,却又虚弱不堪,“…但…位面法则…排斥…一切…冲突…能量…我们…被…困住了…”
“怎么…离开?”影风嘶哑地问,目光灼灼地盯着悬浮的身影。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笼罩了这片过于温暖的草地。只有嫩草叶脉中流淌的白光和天穹那无瑕的光晕,无声地嘲弄着他们的困境。
过了许久,那微弱的声音才再次挣扎着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代价…”
“…需要…一个…足够…打破…和平法则…平静的…‘点’…”
“…一个…源自…灵魂…深处…无法…被…法则…安抚的…痛苦…或…执念…的…爆发…”
“…但…爆发…本身…会…引来…法则的…彻底…抹杀…”
“…这是…死局…”
声音渐渐低弱下去,最终彻底消散。悬浮的月神雕像依旧平静地悬浮着,银月之眸空洞地望着天穹,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影风濒临崩溃下的幻觉。
影风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枚裂痕遍布、黯淡无光的三角神印上。又看向被灰白冰晶覆盖、气息微弱的采儿。
最后,他抬起仅存的右手,看着掌心那被月华洞穿的焦黑孔洞,以及手臂上被痛苦泥沼腐蚀留下的暗红印记。
源自灵魂深处无法被安抚的痛苦…或执念…
他残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右眼的瞳孔深处,那深沉的疲惫之下,一点如同熔岩核心般炽热、疯狂、不惜燃尽一切的光芒,在死寂的和平中,悄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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