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国内红星食品厂的原材料危机虽然暂时有了解决思路，但方氏方便面在香江市场的火爆，也引来了无数贪婪的目光。
这世上，最闻不得血腥味的，除了鲨鱼，就是资本。
短短半个月，方源的办公桌上就堆满了各种名片。
有潮州帮的，有福建帮的，有东南亚华资财团的，甚至连怡和洋行这种在香江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老牌英资财团，也借着跟娄家昔日在上海滩的一点香火情，找上门来。
只能说方便面这种当前爆火的网红产品，吸金能力还是太超模了。
怡和洋行的鬼佬大班虽然傲慢，但好歹还是讲商业规则的——无非是想谈谈海外代理权，或者想要注资入股，开价很黑，但至少是把“我想占便宜”写在脸上的。
相比之下，那些打着“华人一家亲”、“老乡见老乡”旗号找上门来的所谓“自己人”，才是真正想要把方源剥皮吸血、拆吃入腹的笑面虎。
……
湾仔，苏浙同乡会馆。
这里是香江“上海帮”（泛指江浙财团也包括一些零散的北方资本）的大本营。
门口停着一溜儿的老式黑色轿车，进进出出的都是穿着长衫马褂、手里盘着核桃、嘴里说着吴侬软语的老派商人。
方源的那辆劳斯莱斯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娄家的二叔，娄振南；另一个是方源的三叔，方信。
此刻，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尴尬，甚至带着几分忐忑。
“源儿啊……”方信搓了搓手，一脸的难为情，“今天这局，三叔本来是想帮你推了的。但这几位老叔父，当年跟咱们家老爷子都有交情，死乞白赖地把帖子送到了家里……”
“呵呵，姑爷莫怪。”娄振南也叹了口气，“这帮人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唉，咱们进去应付一下，喝杯茶就走，别当真。”
方源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看着眼前这座古色古香的会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二位叔父放宽心，既来之，则安之。”
“长辈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至于其他的……先看看他们唱什么戏呗。”
包厢内，红木圆桌，雕花窗棂。
主位上坐着的，是苏浙同乡会的会长，黄锦荣。
老头六十多岁，穿着一身考究的苏绣对襟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那对文玩核桃被盘得油光锃亮。
“哎哟！这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方家‘麒麟儿’吧？”
见方源进来，黄锦荣立马站起身，一脸慈祥地迎了上去，那热情的劲头，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孙子。
“果然是一表人才！后生可畏啊！来来来，快坐！坐黄伯伯身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铺垫做得差不多了，黄锦荣放下了筷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贤侄啊，你在北边待得久，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些外乡人，在香江过得有多难。”
他叹了口气，开始了他的表演：
“咱们上海帮，当年带着技术、资金南下，那是给香江造了福的！
可结果呢？
英资洋行打压我们，汇丰银行卡我们的贷款；本地的潮州帮、广东帮排挤我们，码头抢地盘，工人搞罢工……”
“这些年，要不是咱们这帮老骨头抱团取暖，互相帮衬，早就被那些鬼佬和地头蛇给吞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周围几个陪坐的老板也纷纷附和，一个个说得声泪俱下，仿佛他们不是身家千万的大亨，而是街边讨饭的叫花子。
方源全程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只吃菜，不接茬，偶尔点点头说两句“前辈不容易”。
黄锦荣见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终于露出了獠牙：
“贤侄啊，咱们都是自己人。如今你这生意做得红火，那是咱们上海帮的光荣！
但你也得小心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外面那些豺狼虎豹，可都盯着你这块肥肉呢。”
“所以啊，伯伯我今天有两句掏心窝子的建议，你不妨听听。
伯伯想做个中人，推荐你入会怎样？
入了会，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后谁敢欺负你，那就是跟咱们整个苏浙商会过不去！”
方源放下酒杯，笑着问道：“那黄伯伯，入了会，小侄需要做些什么呢？”
“哎！说什么做不做，那是互帮互助！”
黄锦荣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
“这一来嘛嘛，肥水不流外人田。听说你那个食品厂每天需要的面粉、油料不少？
商会里有几家贸易行，货源足，质量好，以后你就优先从他们那儿拿货。价格嘛，虽然比市面上高那么一点点，但胜在稳妥！
同样的，商会里的人脉、资源也是随便你用。”
方源眉毛一挑，没说话。这是要垄断我的供应链，吃回扣啊。
“第二，运输和仓储。”黄锦荣继续说道，“咱们商会也有自己的船队和车队，以后你的货，就交给咱们自己人运。安全！”
这是要卡我的脖子。
“至于这第三嘛……”
黄锦荣从怀里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合同，推到方源面前，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大家伙儿商量了一下，决定集资五十万港币，入股你的方氏食品厂。”
“我们也不多要，给个一成干股意思意思就行。”
“另外，为了帮你把好关，商会再派个财务总监进厂。毕竟你们年轻人手松，别让人给骗了。”
图穷匕见。
五十万，要一成干股，还要派财务夺权？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娄振南和方信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也没想到，这帮老东西居然能无耻到这个地步！这是明抢啊！
“啪嗒。”
方源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向黄锦荣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
“黄伯伯。”
方源拿起那份合同，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笑着问道：
“您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黄锦荣脸色微变，眼神阴沉了下来：“贤侄这是嫌少？这可是五十万现金……”
“少？”
方源嗤笑一声，猛地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群所谓的“商界前辈”，眼底的轻蔑毫不掩饰：
“黄会长，您知道去年我成立这个食品公司，花了多少钱吗？”
黄锦荣下意识地问道：“多少？”
“二百万！”方源伸出两根手指。
黄锦荣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心里盘算着：二百万港币？那我出五十万占一成，岂不是便宜你了？这小子是不是不识数？
“那不是刚好……”
“美金！”
方源冷冷地打断了他，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包厢里回荡：
“折合港币，一千六百万！”
“噗——！”
旁边一个正在喝茶的老板直接喷了出来。
一千六百万？！
在这个浅水湾豪宅才几十万一套的年代，一千六百万是什么概念？
方源看着黄锦荣那张瞬间僵住、如同吃了苍蝇般的脸，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拿五十万港币，想买我一千六百万生意的一成股份？还不够我食品厂一个礼拜的利润！”
“还想派财务监管我？”
“还要控制我的原料和运输？”
方源随手将那份合同撕成两半，扔进面前的汤盆里，溅起一片油花。
“各位叔伯。”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现在是大白天。”
“少做点梦。”
回半山的路上，黑色的劳斯莱斯在夜色中疾驰。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
娄振南和方信坐在方源对面，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尴尬和愧疚。
“源儿啊……”
方信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三叔……三叔真不知道他们胃口这么大。我要是知道他们是打着这种烂主意，打死我也不会带你来受这个气。”
“是啊姑爷。”娄振南也苦着脸，“当年咱们刚来香江，人生地不熟，确实受了商会不少恩惠。这几年他们虽然势利了点，但我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敢这么不要脸皮，连你一个晚辈的产业都想谋夺。”
方源看着两个长辈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的那点火气早就散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给两人倒了杯茶。
“两位叔叔不用自责。”
“我理解。”
方源看着窗外的夜景，语气平静：
“人都是有圈子的。早年时局混乱，方娄两家根基不稳，既要面对溃军、港府的盘剥，又要面对市井流氓的勒索。如果不跟这些人抱团取暖，咱们两家的家底早就保不住了。”
“那种情况下，独来独往才是取死之道。”
听到这话，两个叔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大侄子是个明事理的人啊！
“但是——”
方源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傲气：
“现在不同了。”
“现在的方家，有钱，有船，有人。我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更不需要被这帮早就被时代淘汰的老古董吸血。”
方源拍了拍两人的膝盖，给了一颗定心丸：
“以后这种局，推不掉就推给我。我来当这个恶人。”
“在这个香江，除了咱们自己家人，谁的面子都不用给。”
方信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霸气侧漏的侄子，心里五味杂陈。
同样是方家的种，自己那两个整天只知道在剧院、歌舞厅醉生梦死的儿子，连给方源提鞋都不配。
再想想二哥方智，因为懂财会，被方源招进公司，现在拿着高薪还有干股，那是真正的风光。
而自己呢？守着栋破唐楼收租，两个儿子眼看就要大学毕业了，还不知道在哪儿混饭吃。
不行！
方信在心里暗暗发誓：绝对不能得罪这个大侄子！
回去就让那两个兔崽子把头发剪了，老老实实去方氏集团上班！
不管是船运公司还是食品厂，哪怕是给方源开车、拎包，也比在外面瞎混强！
只要抱紧了这条大腿，三房的好日子，还怕起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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