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旺岛流传着“肚子里的二十万”的传说。当梁迎春第一次听说“从肚子里掏钱”时,他没想到,在动迁大榜截止日期的前一夜,这个岛上发生的花花事,远不止崔冬梅剖腹产子这么简单。】
梁迎春的手指在笔记本边缘停住了,“从肚子里掏钱?”,他重复着这五个字,每个字都说得很缓慢,仿佛在确认这个词组是否合理。
真能掏出钱的话,哪怕来一刀也划算,他忍不住请求崔冬梅“教教我呗?”,却又被众人取笑,他更加不解:“……不会是卖肾吧?”
“卖肾?我看还是把你送到缅北去吧,满足你的愿望。”李建设调侃道。
梁迎春被这话一激,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说道:“我又没说真去卖肾,你们别老打趣我。我就是真不懂,到底是啥意思?”
李建设故意卖官司:“不懂就问是对的,但是,这本事你学不来,你的肚子里掏不出钱来,除非卖肾。”
梁迎春瞪了李建设一眼:“我学不来,你能学得来吗?”
李建设随口一说:“我也没想学啊!倒是你,看人家能从肚子里掏钱,还想学着掏钱,你可真厉害!”
梁迎春闭上嘴,厚嘴唇抿了抿,半天不说话,眼睛低垂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地用鼻孔吐出郁积在心里的闷气。
李林的小白牙在烟雾中一闪:“梁老师真想知道?这话头是我挑起来的,我来解释。”
梁迎春立马抬起头来:“我是真的好奇……”
李林继续笑着:“兴旺岛当年动迁的时候,那是人心惶惶,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事。”
梁迎春点了点头:“确实是大事,这个我听说了,靠土地吃饭的农民,一旦失去土地,真不知道该咋活。”
李林说:“为了动迁款,出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花花事,冬梅这事是其中之一。”
梁迎春瞪着小眼睛:“很多花花事?”
李建设说:“这些事与你的历史报道没啥联系,报道出去也没啥正能量。”
梁迎春说:“那不一定,不过,我现在只是好奇,快点告诉我咋回事,别吊我胃口了。”
李林接着说:“不吊你胃口了,就是一个人头钱的事,那时候来了通知,规定截止日期,让每家每户上报名单,统一把名单列在大榜上,到时候按照大榜发钱,时间截止,榜上没有名字的,就不给钱。”
梁迎春眼角的细纹慢慢松开:“我好像明白了,冬梅从肚子里掏出来的,是一个孩子?”
李建设朝梁迎春的后背拍了一巴掌:“还是我们老狼聪明,让你猜中了。”
崔冬梅不好意思地咧了一下嘴,似笑非笑:“梁老师,让您笑话了,我也是穷怕了,就为了那点钱,硬是逼着孩子提前出来了。”
梁迎春的点头动作很慢,先是下巴微收,然后整个头颅沉重地垂了一下,他明白了,明白得心里发沉,声音也是沉沉的:“原来如此,不过,还是得佩服你的勇气,一刀二十万,换成是我,我也干!”
李林说:“她这还好,母子平安,有的人家孩子太小,活生生把孩子给害死了。”
梁迎春眼睛再一次瞪圆了:“害死了?”
崔冬梅说:“可不是嘛!那天跟我一起做剖腹产的,都是不足月的孩子,像我这样就差几天的,根本不算什么。有的孩子不到二十八周,医生反复提醒,母婴风险都很大,建议不要做。
“有人居然动用关系,强行将孩子生出来,后来听说,有几个孩子死了,有的一直身体不好,反正,啥样的都有。
“我到现在还觉得内疚,这事都不敢跟孩子说,真丢人。孩子每次病了,我就往那件事上联想,就觉得是孩子不足月造成的,这人啊,真不能做亏心事,一辈子心里不踏实。”
高老太太拍了拍崔冬梅的手背:“冬梅,你别太自责了,孩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那时候都穷,不能怪你。”
梁迎春皱着眉头,发出低沉的声音:“唉,都是让钱给逼的。可这为了钱把孩子的健康都搭上,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李建设也叹了口气,“是啊,当时好多人都被这二十万迷了眼,只看到眼前的利益,没考虑到后果。”
李林接着说:“其实除了提前剖腹产,还有更离谱的。有些人家为了多算一个人头,虚报人口,甚至把已经去世的人都报上去,人都去世了,放在家里好多天不下葬,都……。”李林说不下去了。
梁迎春摸了摸脖颈,有一丝凉意,他转了转脑袋:“这也太过分了吧,这不是欺骗吗?”
李建设苦笑着说:“没办法,在金钱面前,有些人就没了底线。不过最后,那些弄虚作假的都被查出来了,钱也没拿到,还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有的人家为了多拿补偿款,在截止日期前赶紧结婚,让新媳妇也能算个人头。更离谱的,还有找人假结婚,就为了那笔钱。”
李建设说:“有的户口已经转到外地,或者在外面读书户口转走了的,听到风声后,托关系找人,连夜把户口又转回来,这样的人家多了去了。”
梁迎春盯着茶杯,沉默良久:“没想到,你们这二十万还衍生出这么多故事呢。”
李建设说:“这些事是动迁之前发生的,拿到补偿款之后,那事就更花花了,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梁迎春眼睛又亮了,他兴致勃勃:“快说说,拿到钱之后又咋了?”
李建设清了清嗓子,说道:“有些人拿到钱后,就开始大肆挥霍。买豪车、住豪宅,天天吃喝玩乐,没过几年,钱就花光了,又回到了从前的穷日子。”
梁迎春摇了摇头,惋惜道:“这不是败家嘛,不知道好好规划规划。”
李林接着说:“还有些人,把钱拿去投资,结果被人骗得血本无归。更有甚者,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输得倾家荡产。”
崔冬梅叹了口气,说:“唉,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是得脚踏实地过日子。”
梁迎春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说道:“这些故事太有意义了,我得把它们写下来,这也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
一直不说话的高家宝突然开口:“这钱吧,真是好东西,但也得看用在什么地方。”
梁迎春眼神低垂,声音却很坚定:“当然是用在做有意义的事情上了,不是有句话吗?钱要花在刀刃上。”
李建设站起身来,往窗户那儿走了几步,眼睛看向窗户外面。高家宝家的小区就在兴旺岛中轴线旁边,透过窗户,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笔直的中轴线。
他伸手指了指中轴线:“这条大道修得咋样?”
梁迎春说:“这不是中轴线吗?这道修得好啊!作为乡级公路,全程没有一处明显的弯度,可以说是奇迹了。”
高家宝说:“那可不,现在说是中轴线,之前没有加宽的时候,也是溜直溜直的,看着就舒服。”
李林说:“我老叔当初当乡长的时候,换届了,上级让他到别的乡镇,他就是不肯走,他说单纯就为了这条路,说有了这条没有弯的路,干什么事都顺顺当当的。”
高老太太说:“还别说,这个吴永正吧,还真为我们兴旺岛做了件大好事呢。”
梁迎春又好奇地眨巴着小眼睛问道:“吴永正是谁?”
李建设说:“他呀,当时是兴旺岛的乡党委书记,这条路,就是他带领乡亲们修的。”
梁迎春一脸兴奋,刚要说话,被李建设抢了先:“你是不是又要采访他?告诉你吧,这个人,你不能采访。”
梁迎春眉头紧皱:“修路是好事啊,修这么好的路,这里面一定有很多故事,为什么不能采访?”
李建设说:“为了修这条路,他下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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