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封条像一道屈辱的伤疤，横亘在“桂香斋”崭新的门脸上。晓燕站在门口，周遭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没哭，也没再争辩，只是死死盯着那封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顾知行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晓燕这般失魂落魄却又异常沉默的样子。他心中又急又痛，上前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晓燕，别担心，我这就去找何老，找刘局！这分明是污蔑，是周启明的阴招！”
晓燕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顾同志，没用的。他们敢来贴封条，就是算准了程序，算准了俺们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证据。三天……三天时间，足够让刚聚起来的人心，彻底散掉了。”
她比谁都清楚，做吃食生意，信誉比黄金还贵。这“卖变质点心”的脏水一旦泼上，哪怕后来查清了，那味儿也去不掉了。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桂香斋”门口冷落鞍马稀，偶尔有不知情的老顾客过来，看到那刺眼的封条，也都摇头叹息着走了。街面上关于“桂香斋”点心不干净、吃了拉肚子的流言，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
晓燕把自己关在临时租住的小屋里，不吃不喝，只是对着窗外发呆。母亲和弟弟安危的担忧，店铺被封的打击，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几乎要将她压垮。
就在她濒临绝望的边缘，何老的秘书王同志再次登门。这一次，他的表情比上次更加严肃。
“林老板，何老都知道了。”王秘书开门见山，“周启明这次的手段，确实卑劣，但也正好暴露了他的穷凶极恶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保护伞。”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何老让我问你一句话——你是想只解这燃眉之急，暂时保住铺子？还是想……彻底扳倒周启明，永绝后患？”
晓燕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光：“王秘书，俺当然想永绝后患！可……可俺一个平头百姓，拿什么跟他斗？”
“有时候，扳倒一个人，未必需要自己动手。”王秘书意味深长地说，“何老的意思，可以动用一些关系，不仅帮你洗刷污名，重开店铺，还能顺着这次污蔑事件和之前的恐吓信、纵火未遂案，深挖下去，将周启明和他背后的关系网，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晓燕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这诱惑太大了！若真能如此，她和她家人才能真正安全，“桂香斋”才能真正安稳！
“何老……需要俺做什么？”晓燕不傻，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涉及到如此层面的博弈。
王秘书看着她，目光深邃：“何老不需要你出钱，也不需要你那份点心方子。他只需要你……表个态。”
“表什么态？”
“在适当的时候，以‘桂香斋’传承人和受害者的身份，站出来，指证周启明及其同伙的罪行。并且……”王秘书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并且，在未来的某些场合，需要你和你‘桂香斋’的招牌，为何老所倡导的‘保护传统手工业、打击经济领域不法行为’的政策主张，站脚助威。”
晓燕愣住了。她没想到何老要的是这个。这看似简单，只是站出来说几句实话，支持一下政策，但背后牵扯的，却是她和她这间小铺子，彻底卷入更高层面的权力博弈之中。从此，她林晓燕和“桂香斋”，就将被打上鲜明的“何系”烙印。
这是一场交易。何老用他的权势和资源，为她遮风挡雨，铲除敌人；而她，则需要献上自己的“名望”和这间刚刚重生的铺子，成为何老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答应，则前路或许平坦，但身不由己。不答应，则眼前这关难过，周启明的獠牙随时可能再次落下。
晓燕沉默了许久。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暮霭笼罩了省城。她想起了冯青山临终前的托付，想起了自己立誓要守住的“魂”，想起了母亲和弟弟惊恐的眼神，也想起了周启明那阴狠得意的狞笑。
最终，她抬起头，看着王秘书，眼中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王秘书，请你转告何老。只要能保住‘桂香斋’，让俺和家人平安，让那些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俺……俺愿意！”
王秘书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点了点头：“好。林老板是明白人。何老不会亏待你的。”
王秘书离开后，晓燕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心情复杂难言。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只觉得像在漆黑的悬崖边，抓住了一根不知通往何处的藤蔓。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停业整顿的第二天，区工商局的那张罚单就被上级部门紧急叫停，理由是“证据不足，程序存在瑕疵”。之前那个来闹事、污蔑点心变质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也被公安机关迅速找到并控制，没费多少功夫就供出了是受周启明一个手下指使，那霉变糕点是提前准备好的道具。
与此同时，针对之前码头仓库枪击案、纵火未遂案以及恐吓信事件的调查，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动力，以前迟迟难以突破的线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周启明几个核心手下相继落网，供词直指周启明是幕后主使。更令人震惊的是，调查还牵扯出了区里个别与周启明过往甚密、为其提供保护的干部。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天一早，“桂香斋”门上的封条被正式撕去。晓燕站在门口，看着工人们重新擦拭门窗，摆放柜台，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莫名的不安。
铺子重新开业的消息传开，一些老顾客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回来了。让他们意外的是，店里的点心不仅质量依旧，晓燕还特意推出了几样免费品尝的新品，态度比以往更加热情周到。渐渐地，流言在铁一般的事实和官方的澄清面前，慢慢消散了。
周启明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变得异常低调，连人影子都很少见到。他名下的“振华贸易”公司，也开始接受税务和工商部门的联合稽查，业务基本陷入停滞。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下午，王秘书再次来到“桂香斋”，这次不是空手，而是带来了一份请柬。
“林老板，何老明天晚上在家中设宴，招待几位省里关心经济发展的老同志和学者，想请你也过去，一是表达慰问，二来嘛，也想听听你们这些一线个体经营者对当前政策的看法。”王秘书笑着将请柬递给晓燕，“这可是个好机会。”
晓燕接过那烫金的请柬，手心有些发烫。她知道，这是何老要她开始履行“承诺”了。那所谓的“家宴”，恐怕就是她正式踏入那个陌生而复杂圈子的开始。
她看着请柬上何老家那陌生的地址，心中五味杂陈。她这只想本分做点心、守住祖业的小船，终究还是被时代的浪潮，推向了更广阔，也更凶险的海洋。
“俺……俺一定准时到。”晓燕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王秘书满意地走了。晓燕独自站在柜台后，看着玻璃映出的自己略显苍白憔悴的脸，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无论前路是福是祸，既然选择了，就只能走下去。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隐隐觉得，扳倒周启明，或许只是这场更大棋局的开端。何老那看似慈祥平和的面容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和目的？
夜幕降临，“桂香斋”的灯火在街上亮起，温暖而坚定。晓燕知道，从明天起，她的人生和这间铺子的命运，都将进入一个全新的，吉凶未卜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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