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朔方城防军简陋的营房内,混杂着汗味、皮革味和潮湿柴火的气味。
劳累了一天的士卒们早已沉入梦乡,鼾声、磨牙声、含糊的梦呓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军营特有的夜籁。
张合却如同烙饼一般,躺在冰冷坚硬的板铺上,身下粗糙的草垫硌得他浑身不适,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白日的种种,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按住,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清晰上演,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凌云那看似温和,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深处的目光;
那句如同惊雷炸响在耳畔的“张儁乂”;赵云那看似随意站立,实则封死了所有进攻角度、充满审视与冰冷警告的眼神……。
这一切都像一把把重锤,狠狠敲击着他的理智,明确无误地告诉他:
他的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自己就像一只混入羊群的狼,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却早已被牧羊人不动声色地圈定了出来。
可为什么?为什么凌云没有当场将他拿下?以他此刻“疑似刺客同党”的身份,以凌云在朔方说一不二的权威。
完全有理由,也有能力将他立即控制起来,投入暗无天日的大牢,严刑拷问,逼问同党和幕后主使。这是最直接、最符合常理的做法。但他没有。
他只是问了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说了几句看似寻常的鼓励话语,便带着人离开了,仿佛他张合真的只是一个需要鼓励的新兵。
“他到底意欲何为?”张合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这种悬而不决、引而不发的状态,比直接撕破脸皮更让他感到压力沉重。
联想到凌云竟能一口叫出自己那除了极亲近之人外几乎无人知晓的表字。
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甚至带着几分荒诞和神秘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刺目闪电,骤然撕裂了他混乱的思绪,带来一阵战栗——
难道……凌将军他真的身负异禀,能未卜先知?他不仅知道我的名字。
更早已洞悉我的来意,甚至……连我此刻内心的挣扎、矛盾、对袁氏命令的质疑和对朔方景象的触动,他都一清二楚?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张合猛地从板铺上坐起身,动作急促地带起一阵冷风。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努力适应着这极致的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擂鼓般的声音震得他自己耳膜发聩。
如果……如果这一切猜想是真的,那么凌云没有当场动他,就不是疏忽大意,也不是迂腐的仁德,而是一种……。
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等待?一种刻意留给他,让他自己做出最终选择的机会?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袁隲在密室中交代任务时的冷酷面容与精于算计的眼神:
“儁乂,你是我袁氏寄予厚望的利刃。此番潜入朔方军中,务必隐匿身份,取得信任,耐心等待。”
“届时,会有两批精心训练的死士在城中不同地点制造混乱,吸引凌云及其亲卫的注意力,为你创造最佳的动手时机。”
“记住,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取其性命!”
袁公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棋子命运的漠视,只有冰冷的利用,只有对目标必杀的命令。
何曾有过半分对朔方黎民百姓可能遭受波及的考量?何曾有过一丝对“忠义”、“道义”这些宏大词汇的提及?
而反观凌云……这几日他亲眼所见的军民协力除雪、亲耳听闻那首令人热血沸腾的《精忠报国》、亲手接过路边老妪硬塞过来的那碗滚烫姜水时心中的暖意。
以及凌云本人那与普通士卒一样挥汗如雨、毫无架子的身影……。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而有力地诉说着一个与袁氏描述中那个“残暴不仁”、“野心勃勃”的形象截然不同的凌云!
一个似乎真正心系百姓、胸怀家国、行事光明的凌云!
“忠义……大公无私……” 张合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嘴唇翕动,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此刻在他心中重若千钧的词语。
袁氏于他有举荐之恩,是私恩;而凌云所行之事,所展现的气象,似乎是关乎万民、关乎家国的大道!
自己真的要为了报答这一己私恩,就去刺杀一个可能于国于民大有裨益、堪称栋梁的人物吗?这岂非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尤其是,袁公明确告知,那二十名死士只是用来制造混乱、吸引火力的炮灰。
那么连他张合自己,在这盘精心布置的棋局中,又何尝不是一颗在必要时可以被随时牺牲掉的棋子?
所谓的“寄予厚望”,或许只是利用他张儁乂的武艺和潜入能力,为真正的杀招铺路,或者,他自己就是那最后、最隐蔽的一击?
无论哪种,他都无法摆脱“弃子”的阴影!想通此节,一股夹杂着被利用的愤怒和彻骨寒意的激流,猛地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大年三十……军民同乐演出……” 张合的思路在极度的情绪波动后,反而变得异乎寻常的清晰,如同被雪水洗过一般。
如此盛大的公开活动,万人空巷,鱼龙混杂,守卫力量必然被极大分散,确实是行刺的绝佳时机!
那二十名早已潜入城内的死士,定然会选择在那一天,在那个最热闹、也最混乱的时刻动手!
他的心中犹如经历了一场晴天霹雳,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迷雾和犹豫。
一直困扰他的恩义与道义的艰难平衡,在认清了自己“弃子”的定位和凌云可能代表的“大道”之后,终于彻底倾斜,有了明确的方向。他不能!
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凌云遇刺!不能看着朔方这来之不易的安定与生机,毁于袁氏这充满私欲与阴谋的刺杀之下!
他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张合于内心做出这个艰难而坚定的抉择,眼神在黑暗中重新凝聚起锐利光芒的同一时刻。
朔方城另一处,一座早已废弃、被积雪半掩的民宅地下,更加隐蔽阴森的据点内,二十条黑影如同从地狱缝隙中钻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聚集在一起。
这里是一处挖掘得极深的地窖,入口被厚重的积雪和故意堆放的破烂家具巧妙掩盖,内部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搁在中央的木箱上,提供着微弱而摇曳的光源,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一张张毫无表情、如同戴了面具般僵硬、唯有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冰冷与决绝光芒的脸。
“消息已经反复确认了,” 一个看似头领的矮壮汉子率先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在这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大年三十,酉时三刻,征北将军凌云,将在城中最大的广场亲自主持并观看所谓‘军民同乐辞旧迎新大会’。
届时,现场人山人海,喧嚣鼎沸,守卫再严密,也必然会有疏漏可寻。”
“这是我们苦等多时,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另一个站在头领身侧,身形瘦削如竹竿的汉子接口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病态的兴奋。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只要我们制造出足够的混乱,就能趁乱靠近目标,近身,一击必杀!功成之日,主公必有重赏,我等皆可光耀门楣!”
头领重重地点了点头,油灯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折射出嗜血而残忍的光芒:“没错!天赐良机,不容错过!
我们二十人,按原定计划,分成四组。甲组五人,身手最是敏捷灵巧,想办法混入表演的队伍或者后台区域,寻找最近距离接触目标的机会,用淬毒匕首,见血封喉!”
他目光扫过另外几人:“乙组五人,擅长鼓噪起哄,伪装成寻常百姓,分散在观众最密集的区域。
听我号令,同时发难,制造最大的恐慌和混乱,务必吸引并牵制住大部分明处和暗处的守卫力量!”
“丙组五人,都是军中最好的弩手,各自携带强弩和毒箭,提前潜入,占据广场周围视野最佳的制高点,如钟楼、酒楼顶层等。
一旦混乱发生,或者看到甲组信号,立刻寻找角度,用弩箭远程狙杀!记住,目标优先级高于一切,务求一击必中!”
“最后,丁组五人,由我亲自带领,皆是力士,作为策应。埋伏在预定撤离路线附近,随时准备根据现场情况,强攻打开缺口接应得手的兄弟,或者不惜代价掩护撤退!”
他再次环视众人,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一张脸,语气森然如同九幽寒冰:
“都给我记清楚了!主公有令,不惜一切代价,取下凌云首级!”
“此番行动,有进无退!无论哪一组得手,其余人等必须全力掩护,能走则走,若事不可为,陷入重围……便为我等心中大业,尽忠赴死,亦是荣耀!”
“诺!为主公效死!为大业尽忠!” 二十人齐声低应,声音虽然压抑着,却仿佛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毫无转圜余地的决绝杀意。
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扭曲,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土墙壁上,张牙舞爪,如同群魔乱舞,又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贪婪地嗅着即将到来的血腥气息。
地窖内重归死寂,只有那微弱的灯花偶尔爆开一丝轻微的噼啪声。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浓雾,在这方狭小的空间内无声地弥漫、发酵。
他们自以为策划周详,抓住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却丝毫不知,在暗处,不仅早有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如同猎鹰般监视着朔方城的异常。
更有一个原本应该是他们计划中最关键“内应”的人,此刻内心已然彻底倒戈,成为了他们这致命阴谋中,一颗即将引爆的、指向他们自己的炸弹。
朔方城的年关,在表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祥和氛围之下。
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巨大风暴,正在这静谧的雪夜之中,悄然酝酿,加速旋转。
张合的幡然醒悟与刺客们的致命密谋,如同两条汹涌的暗流,正不可避免地朝着大年三十那个灯火辉煌的夜晚奔涌而去。
注定要在那辞旧迎新、本该充满欢笑的时刻。
轰然碰撞,炸裂出惊天动地、血火交织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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