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中央的空地上，菇族百姓们紧紧围成一圈。
男人们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女人们将孩子死死搂在怀里，几个年幼的蘑菇精躲在母亲裙摆后瑟瑟发抖。
更有些胆小的，干脆缩在屋内，只敢从窗缝中偷看。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连平日里聒噪的虫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烁拨开人群挤到中央时，只见石墩叔佝偻着背站在一口漆黑的木箱前。
那箱子通体乌黑，四角包着生锈的铁皮，在暮色中泛着不祥的光泽。
石墩叔，阿烁声音发紧，百目牙行的人呢？
石墩缓缓抬头，沟壑纵横的脸上蒙着一层阴影：撂下这口箱子就走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沙哑得可怕。
什么都没说？
半个字都没留。石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大伙儿...都不敢开。
阿烁的视线在箱子和族人惊恐的面容间来回扫视。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提高嗓门：都散开！回屋去，越远越好！声音在死寂的村子上空炸开。
箱子周围很快空了出来，只剩下阿烁、石墩、周平和……
周平环顾四周，终于在人群最外围发现了只露出半个脑袋的鸡毛道士，他正扒拉着一个草垛，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去。
你躲那么远干什么？周平皱眉喊道。
鸡毛道士缩了缩脖子：不是老大让躲远点的吗？
周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平时不见你这么听话。
他转向阿烁：要不要我来开？
阿烁神色凝重地摇头：不用。
他缓步走向那口漆黑的箱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荧光下，能看见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阿烁深吸一口气，双手缓缓按在箱盖上，拇指死死扣住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在打开一个随时会爆发的噩梦。
箱盖掀开一条缝隙的瞬间，阿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腮帮子鼓起一道棱，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只听的一声，他猛地合上了箱盖。
里面到底是什么？石墩的声音都在发抖。
阿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出奇地平静：没什么。
他转向周平，语气不容置疑：二当家，带上箱子，咱们走。
牙行。
起初世间本无此业，那时人与各族之间若要交易，要么以物易物，要么现钱买卖。
后来为便利商货流通，渐渐有了互市之制。
如今大齐边陲尚存的古老集市，便是这互市的遗存。
有趣的是，这之名实为讹传。
盖因古人书写字时，常将两横写得极短，形似字。久而久之，便讹传为，其间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也就成了。
这些牙人起初不过是些二道贩子，后来渐有专司接单订货者。
再往后，便有了牙行这等专门场所。
牙行亦分三六九等。
有的专营一类货物，如那赤蛟帮，专司漕运粮米；有的则专卖皮货、盐铁等物。
然幽都牙行却大异其趣。
因幽都历来由异族自治，牙行在此竟渐渐坐大，所营商品无所不包，金银如流水，势力日盛。
到得如今，整个幽都竟全在五大牙行掌控之下。
而今日送来黑箱的百目牙行，正是其中之一。
百目牙行的大本营内，蛛网般的丝线纵横交错。
这些泛着幽蓝光泽的丝线并非普通蛛丝，而是百目族特有的千瞳丝，每一根都布满细密的眼状纹路，在昏暗的烛火下诡异地蠕动着。
大厅中央，百目牙行的掌权者——千瞳君端坐在由无数眼球状琥珀堆砌而成的宝座上。
他身形修长，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最骇人的是那张布满密密麻麻小眼睛的脸庞，每一只眼睛都在不停转动，闪烁着阴冷的光。
红梳子倚在宝座旁，猩红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自己如血的长发。
她媚笑着凑近千瞳君：老大，这次拿下菇族的地盘，不如交给小妹打理？
千瞳君脸上数百只眼睛同时转向她，红梳子顿时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般瑟缩了一下。
随即，千瞳君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好！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多谢老大栽培~红梳子娇笑着行礼。
突然，一个浑身长满复眼的守卫匆匆爬进来，触须颤动：报——菇族派人来了！
千瞳君慵懒地挥了挥手，数百只眼睛同时泛起兴奋的光芒：放他们进来。
阿烁昂首走在最前方，周平和鸡毛道士紧随其后。
少年直视千瞳君，声音清亮：千瞳君，你要的人和钱，我都带来了。
千瞳君脸上数百只眼睛同时眯起：人我是瞧见了，可钱在哪儿？
老村长呢？阿烁不答反问。
千瞳君冷笑一声，抬手示意。
两名浑身复眼的守卫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佝偻身影上前，像扔破布般将老人丢在宝座前，老人只剩下了一条手臂。
喏，人在这。千瞳君用脚尖拨弄着昏迷的老人，钱呢？
阿烁目光一沉：我得确认他是死是活。
千瞳君嘴角扭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突然抬脚狠狠踹在老人腰腹。
老人痛苦地蜷缩起来，发出微弱的呻吟。
钱呢？千瞳君的声音骤然阴冷。
阿烁拍了拍怀中的陶罐，掀开盖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碎银，又迅速合上。
千瞳君脸上所有眼睛都亮了起来：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先交人，再交钱。阿烁寸步不让。
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千瞳君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意味。
阿烁冷笑：我在你的地盘上，还怕我跑了不成？
千瞳君数百只眼珠同时转动，终于点头。
周平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老人背起。
阿烁将陶罐递给守卫，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千瞳君的声音突然阴森，谁准你们走了？
阿烁猛地转身：钱已经给你了。
千瞳君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意，你们看见他给钱了吗？
大厅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没看见！
哪来的钱？
分明是空手来的！
千瞳君脸上密密麻麻的眼睛同时弯成月牙状，露出森白的牙齿：看来，你们今天是走不了了。
阿烁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千瞳君，你竟敢耍诈！
千瞳君脸上数百只眼睛同时露出讥讽的神色：耍诈？小娃娃可莫要血口喷人。
他慵懒地靠在宝座上：本座向来最讲诚信。人，不是好端端还给你们了吗？至于放你们走...…我可从未应允过。
阿烁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
此时周平已将老村长交给鸡毛道士，缓步上前：千瞳君，若我是你，至少会等猎物背对时再出手。
哈哈哈——千瞳君的笑声震得洞顶蛛丝簌簌抖动，就凭你们四个？我这百目堂内可是有上百好手！
周平嘴角微扬，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竹筒和火折子：我们现在就走。谁若阻拦...他轻轻晃了晃竹筒，可别怪在下不讲情面。
四人开始缓缓后退。
千瞳君眼中寒光一闪，突然厉喝：拿下他们！
三个浑身覆满鳞甲的蜥蜴族战士猛然扑出。
周平眼疾手快，火折子一擦，竹筒引信瞬间点燃。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
那三个蜥蜴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炸得血肉横飞。
破碎的鳞片如雨点般四溅，整个洞窟都在剧烈震颤，无数蛛丝被冲击波撕成碎片。
待烟尘散去，其余异族早已吓得瘫软在地。
千瞳君脸上数百只眼睛同时收缩，死死盯着周平：你...究竟是谁？
周平不慌不忙又掏出一根竹筒，在指尖轻轻转动：荧火牙行二当家，周平。
他抬眼直视千瞳君，眼中寒芒乍现：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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