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她又昏了过去。
这一次并非中毒，而是心口剧痛难忍。寒意从胸口蔓延至四肢，她蜷缩在床铺上，十指死死攥住被褥，指甲泛白，额上冷汗涔涔，湿发紧贴脸颊，呼吸愈发微弱。
冷十三掀帘进帐时，见她唇色发紫，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快步上前，伸手探她脉搏——心跳紊乱，时而急促如鼓，时而又几不可察。
“明蕙？”他低声唤她。
她未应，双目紧闭，唯有睫毛微微颤动，仿佛深陷噩梦。忽然，她轻咳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在枕畔的帕子上。血迹缓缓晕开，竟勾勒出一圈圈纹路，最终竟形成一幅完整的图案。
冷十三盯着那方帕子，瞳孔骤然一缩。
五年前，谢珩翻遍古籍寻解药时曾提过一句：《璇玑图》现，命运即变。可那图历来只存半幅，无人得见全貌。而今这以血绘成的图样，竟与典籍所载分毫不差。
她猛然睁眼，喘息着一把抓起帕子塞入袖中。
“别叫谢珩。”她的声音沙哑，“让他多睡一会儿。”
冷十三站在原地未动：“你看到了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答，撑着身子坐起，一手扶额。面色苍白如纸，唇色乌青，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泛青，仍在微微发抖。
“谢珩能活。”她终于开口，“但他伤不会好。每逢阴雨，必咳血不止；夜里疼痛难眠，十年后无法行走。再熬三年，人便废了。”
冷十三皱眉：“这是你预知到的？”
她点头。“还有我。”她顿了顿，咽了下口水，“三个月后，秋叶落尽那天，我在他怀中断气。最后一口血，是心头血，止不住。”
帐内一时寂静无声。
风从帘隙吹入，灯焰轻晃。冷十三凝视着她，眼神渐变。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这种事，她从未算错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用这图换药。”她声音虽轻，字字清晰，“北狄有能根除毒素的方子，不只是解毒，还能护住经脉。我要拿《璇玑图》去换。”
冷十三当即反对：“不行。以血画图已损元气，若强行再用一次，会折寿。你现在这副模样，根本撑不到交换之地。”
“我不去，他往后便是日日受苦。”她抬眼看他，“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比一日衰弱吗？”
“那是他的命！”
“也是我的命。”她打断他，“我活着，就是为了让他不受这些苦。”
两人对视，谁也不退。
这时，床边传来响动。
谢珩醒了。
不知何时，他已坐起身，脸色比先前更显灰败，满头冷汗。冷十三欲上前搀扶，他摆手拒绝，自己扶着床沿走到她面前。
“你要拿《璇玑图》换药？”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如刀锋划过。
她抬头看他，目光不曾闪躲。“是。”
他伸手去夺她袖中帕子。她未阻拦，任他抽出。他低头看了几息，抬手便要撕毁。
她只说了一句：“你撕得了帕子，撕不了命。”
他动作僵在半空。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指尖轻轻拂过他胸前挂着的玉佩。那玉裂了一道缝，边缘已泛黑。
“你说过，裂而不碎，情分不断。”她轻声道，“如今我把这份情分拿去换你一生平安，有何不对？”
谢珩不语。他的手在抖，握着帕子的手指几乎失去血色。
“你要是死了呢？”他终于开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活着，是因为我还想看你走路，听你说话，等你不再装傻。”她声音很轻，“我不想你疼，也不想你一个人扛。这次，换我来。”
谢珩猛地抓住她手腕：“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也没用。”她反手握住他，“我已经决定了。”
冷十三立于一旁，始终沉默。他知道劝不动她，也明白谢珩拦不住。
“我去替你。”冷十三忽然开口。
她摇头：“北狄只认我。他们要亲眼看见图在我手中才会交药。你们去了，既拿不到药，也回不来。”
冷十三闭口不言。
她走向桌边，解下腰间药囊递给他：“如果我没回来，这个你收着。里面有他日常服用的药粉，按时给他吃，别让他熬夜。”
冷十三接过，未语。
她望向谢珩：“为了你，我必须去。”
谢珩盯着她，眼底赤红。他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发不出声。
她不再看他，转身朝外走去。
帘子掀开，风扬起她的裙角。她没有停步，背影瘦弱，脚步却坚定。
谢珩站在原地，十指掐入掌心，鲜血自指缝渗出。他没有追。
“我去安排人暗中跟随。”冷十三低声说。
谢珩闭着眼，嗓音沙哑：“……别让她死。”
冷十三点头，快步离去。
帐中只剩谢珩一人。他缓缓蹲下，背靠床沿滑坐于地，手中仍紧攥着那块裂玉。手指一松，玉坠落地，滚了一圈，最终停在他昨夜守过的床脚边。
外面有人走过，脚步踏在泥地上，留下一串湿痕。
她走出营帐，在门口略作停留。风拂过脸庞，带着凉意。她抬起手，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帕子，确认它还在。
然后她继续前行。
右臂包扎之处忽地刺痛，仿佛伤口在提醒她尚未痊愈。她没有停下，依旧向前。
前方是营地出口，守卫见她走近，正欲行礼，她抬手示意勿声。
她踏出营门时，朝阳正升至树梢。
一只乌鸦掠过头顶，翅尖一振，落下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她肩头。她未曾察觉，只管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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