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下午，在晨会的高效定调后，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在总裁办公室内稳步推进。供应链危机的后续处理有条不紊，常规项目也在既定轨道上运行。空气里弥漫着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和偶尔响起的、被刻意压低的通话声。
清绾刚结束一个与海外律师的冗长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屏幕上，是与“笑面虎”所在公司“启晟资本”相关的最后一批背景资料，武朝阳已经将其整理成高度可视化的情报摘要，包括对方近三年的主要投资案例、成功与失败的关键点分析、核心团队的背景画像乃至一些非公开的业内评价。
她正专注地看着其中一页关于对方cEo谈判风格的分析，内线电话却响了起来。是武朝阳接的，听了几句，他捂住话筒，转向清绾，声音平静：“宝宝，启晟资本的cEo助理刚刚来电，确认明天下午三点的会面，但提出希望将会面地点改在‘云顶会所’，而非我们公司。”
清绾的笔尖在纸上顿住。云顶会所是城中知名的顶级私人俱乐部，以隐秘和奢华着称，很多非正式的、或涉及敏感话题的商业会面喜欢安排在那里。对方主动提出更换地点，看似是提供便利，实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施压——将主场优势悄然转移到一个中立的、更利于他发挥社交手段的场所。
“理由？”清绾问，眼神锐利。
武朝阳对着话筒复述了问题，听了几句，回道：“对方说，他们的cEo李总更习惯在放松的环境下进行‘富有建设性的深入交流’，云顶的环境和私密性更佳。”
“答应他。”清绾几乎没有犹豫，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回复对方，我们很期待在云顶会所与李总进行‘深入交流’。另外，以我的名义，预订明天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云顶会所最好的那间‘松涛阁’。”
“明白。”武朝阳会意，松涛阁是云顶会所最难预订、也最具格调的茶室，视野最好，通常需要提前数周预约。清绾此举，既是展现实力与诚意，也是在对方试图掌握地点主动权时，一个无声却有力的回敬——地点你可以选，但最好的位置，得是我的。
挂断电话，武朝阳迅速操作电脑完成预订，并同步更新了明日日程。清绾则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资料上，但心思显然已经有一部分开始预演明天的交锋。
下午三点，一份需要多个部门联合签署的新项目立项申请书被送了进来。涉及金额巨大，流程复杂，其中关于技术路线选择和初期预算分配的部分，几个部门的意见仍有细微出入。清绾快速浏览后，将申请书推到一边，按下内线。
“老公，让赵磊、王鹏，还有研发部的刘总，现在过来一趟。”
“好的，宝宝。”
五分钟后，三人出现在办公室。清绾没有让他们坐，直接将那份申请书翻到有争议的几页，摊开在茶几上。
“技术路线A和b，各自的优劣势，用最简练的语言，再说一次。”她看向王鹏和研发部刘总。
两人各执一词，阐述专业但难免带有部门视角。清绾听完，不置可否，目光转向赵磊：“市场反馈，支持哪种？未来三年的扩展性如何？”
赵磊基于数据做了回答，但同样无法给出非此即彼的结论。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沉默，只有空调出风的细微声响。三人都在等待清绾的裁决。
清绾却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她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高楼林立的景象。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们给出的，都是‘部门最优解’。我要的，是‘公司最优解’。”她转过身，目光如炬，“把你们各自的顾虑、假设前提、以及如果采用对方方案，需要对方部门提供哪些额外支持或承担哪些额外风险，全部列出来。一小时后，我要看到一份整合了所有视角、带有明确推荐方案和风险评估的联合报告。”
她没有选择简单的一言堂裁决，而是逼迫他们跳出部门壁垒，进行真正的协同思考。这是一种更耗时但可能产生更优解，同时也能锤炼团队协作的方法。
三人神色一凛，齐声应道：“是，清总！”
他们离开后，办公室恢复了安静。清绾重新坐回办公桌后，继续处理其他事务，但眉宇间凝着一丝思考的痕迹。
武朝阳从玻璃隔断后起身，走到她桌旁，将一杯刚泡好的、散发着清雅香气的碧螺春轻轻放下。“降降火，宝宝。”他低声说，手指在她紧绷的后颈轻轻按了一下，“让他们自己先博弈一轮，是好事。”
清绾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扑面，茶香清心。她嗯了一声，没多说，但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他总是能精准地察觉她的情绪节点，并用最恰当的方式提供支持。
一小时后，赵磊三人带着一份明显经过激烈讨论、笔迹和标注都来自不同人的报告回来了。内容虽然仍有妥协痕迹，但明显比之前各自为政的方案要周全得多，也列出了清晰的联合行动计划和风险共担机制。
清绾快速翻阅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看完后，她拿起笔，在推荐方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这个执行。我要每周看到联合进度报告，任何一方出现问题，三方共同问责。”
“是，清总！”这一次，三人的回答更加整齐有力，隐隐带着一种共同完成挑战后的默契。
处理完这个插曲，时间已指向下午五点半。夕阳的余晖开始染红天际。
清绾正准备梳理一下明天会见“笑面虎”的最后策略，办公室的门却被敲响了，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稳重。
武朝阳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约莫五十多岁、穿着考究中式长衫、气质儒雅沉静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卷装裱好的画轴。是清绾的父亲，清氏集团真正的掌舵人，清柏年。
“清董。”武朝阳立刻侧身，恭敬地问候。
“爸？您怎么来了？”清绾也站了起来，有些意外。父亲很少不打招呼直接来她的公司。
清柏年微笑着走进来，目光先是在武朝阳身上温和地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女儿。“正好在附近见个老朋友，顺路过来看看你。”他的声音浑厚平和，自带气场，却并不迫人。“没打扰你们工作吧？”
“没有，快下班了。”清绾走过来，示意父亲在会客区沙发坐下。武朝阳已经无声地去准备茶水。
清柏年坐下，将手中的画轴放在茶几上。“前几天收了一幅画，想起你好像提过喜欢这位画家早年的小品，就拿过来给你看看。”
清绾接过画轴，小心地展开一小段，果然是那位画家早期一幅难得的清雅山水，笔触灵动，意境悠远。她眼中露出真心的喜爱：“谢谢爸，我很喜欢。”
武朝阳将泡好的茶端过来，是上好的普洱，汤色红亮。他分别将茶杯放在清柏年和清绾面前，动作恭敬有礼，随后便安静地退到了玻璃隔断附近自己的办公区，既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又能随时响应。
清柏年品了一口茶，赞许地点点头，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办公室，掠过那面可以看到武朝阳侧影的玻璃隔断，然后落回女儿脸上。“最近很忙？听说上周处理了个不小的供应链麻烦。”
“已经解决了，应急方案在推进。”清绾简略回答，在父亲面前，她依旧是那个力求完美的女儿，但少了几分在公司里的绝对冷硬。
“嗯，处理得及时就好。”清柏年放下茶杯，语气闲聊般问道，“明天是不是有个重要的会面？启晟的李维明？”
清绾并不意外父亲知道，商圈没有绝对的秘密。“是，下午三点，在云顶会所。”
清柏年沉吟片刻，缓缓道：“李维明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心思活络，喜欢剑走偏锋，有时候过于注重谈判技巧本身，反而容易忽略真正的合作基础。”他顿了顿，看向清绾，眼神里是历经风雨的智慧，“和他打交道，守住底线比争取上限更重要。有些便宜，占不得。”
这是父亲在提点她。清绾认真点头：“我明白，爸。我心里有数。”
“你做事，我向来放心。”清柏年笑了笑，目光再次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玻璃隔断的方向，那里，武朝阳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侧脸线条清晰而沉静。“小武最近也辛苦了。”
他这话说得平常，清绾却听出了弦外之音。父亲显然知道武朝阳在她这里扮演的角色，不止是秘书。她神色不变，坦然应道：“他帮了我很多。”
清柏年点点头，没再深问，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便起身准备离开。
清绾和武朝阳一起送他到电梯口。电梯门合上前，清柏年对武朝阳温和地说了一句：“小武，绾绾有时候工作起来不管不顾，你多提醒着她些。”
武朝阳微微躬身，态度恭谨而诚恳：“您放心，清董，我会的。”
电梯下行。回到办公室，清绾看着茶几上那幅画轴，又想起父亲方才的话。
“你爸，”武朝阳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很关心你。”
“嗯。”清绾应了一声，抬手捏了捏眉心。父亲的突然到访和那几句提点，看似随意，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让她对明天的会面，更多了几分沉静的思量。
武朝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穿过窗户，将相拥的两人影子拉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静谧而坚实。
黄昏的访客带来了父辈的关切与智慧，而身边的拥抱，则提供了此刻最需要的安宁与力量。明天谈判的棋局尚未开始，但棋手已然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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