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莫恩博士的记忆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也许是因为回到了安全熟悉的环境，也许是因为家人的陪伴，那些被隔离、压缩的记忆如同解冻的冰河，开始缓慢但持续地回流。
有些记忆的回归是温和的——比如某天早晨醒来，他突然清楚地记得莉莉艾七岁生日时，
他亲手做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皮卡丘形状蛋糕；比如看到阳台上的一盆植物，他想起了那是露莎米奈最喜欢的品种，当年他们的公寓阳台上就有一盆。
但有些记忆的回归则伴随着剧烈的情绪波动。
那是他回到以太乐园的第七天。下午，露莎米奈推着轮椅带他在康复区的花园散步——他的肌肉还需要时间恢复，暂时无法长时间行走。
花园设计得很美，各种阿罗拉特色的花卉竞相开放，偶尔有萌虻和花疗环环在花丛中飞舞。
走到一处喷泉旁时，莫恩的目光被喷泉中央的雕塑吸引。
那是一组青铜雕塑，描绘的是训练家与宝可梦携手面对挑战的场景。雕塑的基座上刻着一行字：“致所有为理解宝可梦与世界而探索的人。”
这句话触动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开关。
突然间，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混合了兴奋、恐惧、决绝和最后时刻绝望的感觉—
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猛地抓住轮椅扶手，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莫恩？怎么了？”露莎米奈立刻蹲下身，担忧地看着他。
“实验……那天……”莫恩的瞳孔收缩，记忆如同被快进的影片在他脑中播放，“我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完整的、连贯的记忆。
从实验开始前最后的检查，到能量读数异常上升时的紧张，到决定手动干预时的决心，到控制台爆炸时的灼热和冲击
到被空间裂缝吞噬时的失重感……所有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还有……还有被卷入究极空间后的最初几年。
那些记忆更加黑暗：在铅灰色天空下孤独的徘徊，最初发现能量沉淀物时的狂喜
遭遇第一次空间崩塌时的死里逃生，还有……还有逐渐模糊的现实感，逐渐混淆的记忆，逐渐将那只偶然遇到的
对他表现出善意的虚吾伊德，认知为女儿的扭曲过程。
“我……我差点疯了。”莫恩颤抖着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在那边……时间感是错乱的，有时候感觉只过了几天，有时候感觉过了几百年……没有参照，没有同类，只有无尽的灰色和随时可能丧命的危险……我的大脑……为了保护自己，开始编造故事……”
他抓住露莎米奈的手，力道大得吓人：“我把虚吾伊德当成莉莉艾，不是因为它们长得像，而是因为……因为我需要相信莉莉艾还活着
需要相信有人在等我，需要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的声音破碎，“如果没有那个妄想……我可能早就放弃，任由那片空间吞噬我了。”
露莎米奈的心如同被撕裂。她跪下来，抱住颤抖的丈夫，像哄孩子一样轻拍他的背：
“没关系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回家了，安全了，我和莉莉艾、格拉吉欧都在这里，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莫恩在她怀中痛哭失声。
那是压抑了十五年的恐惧、孤独、绝望，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哭得像个孩子，而露莎米奈只是紧紧抱着他，任由他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膀。
喷泉的水声潺潺，花园里的宝可梦似乎感受到了这沉重的情绪，都安静了下来。
远处，珍珠白色的虚吾伊德静静悬浮在一棵树下，珍珠光泽温柔地闪烁着，仿佛在默默守护。
这场情绪爆发持续了将近半小时。当莫恩终于平静下来时，他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心中被移开了。
那些黑暗的记忆还在，但它们不再是他无法面对的怪物，而是成为他生命经历的一部分——痛苦，但真实。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说，为自己刚才的失态，也为这十五年的缺席。
露莎米奈摇摇头，用手帕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不要说对不起。你能说出来，能面对这些记忆，才是最重要的。”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莫恩，你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但你没有放弃，你活下来了，而且你现在回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莫恩看着她，这个他爱了半生的女人，此刻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经历了磨难却依然坚韧的光芒，那是独自撑起一片天空的女强人的光芒，那也是从未放弃等待的妻子眼中的光芒。
“露莎，”他轻声说，“这十五年……你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露莎米奈微笑，眼角还带着泪，“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莫恩博士的睡眠质量第一次有了显着改善。
没有噩梦，没有突然惊醒，只有深沉、平静的睡眠。当他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感觉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所有的记忆都归位了。
过去的十五年与更早的过去连接起来了，他又是完整的莫恩·以太了。
记忆完全恢复后的第二天，莉莉艾提出要正式与父亲“重新认识”。
不是隔着手机屏幕，而是面对面，像成年人一样交谈。
地点选在了康复区的阳光房。这里三面都是落地玻璃，可以看到蔚蓝的大海和远处的美乐美乐岛。
露莎米奈特意安排了这个私人空间，让父女俩可以不受打扰地相处。
莉莉艾提前十分钟到达，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铂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看起来比平时在实验室里要柔和许多。
她有些紧张地摆弄着裙角——尽管已经通过视频通话见过父亲，但真正面对面，感觉完全不同。
当莫恩博士坐着电动轮椅（这是他新学会使用的工具）进入阳光房时，莉莉艾立刻站了起来。父女俩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时间仿佛凝固了。
莫恩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操控轮椅缓缓向前，在距离莉莉艾两米处停下，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莉莉艾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努力从轮椅上站起来。
“父亲，您的腿还没完全恢复——”莉莉艾想要阻止。
“让我站着。”莫恩坚持道，他扶着轮椅扶手，缓慢但坚定地站直了身体。虽然有些摇晃，但他稳住了。
然后，他面向莉莉艾，张开双臂：“莉莉艾，我的女儿……我可以抱抱你吗？”
这句话击溃了莉莉艾所有的心理防线。她冲上前，投入父亲的怀抱——一个瘦削但温暖的怀抱。莫恩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女儿已经长大的身躯，感受着这真实存在的温度。
“你长大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哽咽
“我错过了太多……你第一次自己上学，你第一次收服宝可梦，你毕业，你成为研究员……我都错过了……”
莉莉艾在他怀中摇头，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但你现在回来了……你回来了，这就够了……”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莫恩的腿开始发颤，他才不得不在莉莉艾的搀扶下坐回轮椅。
父女俩的眼圈都是红的，但脸上都带着笑容——那是释然、喜悦、酸楚交织的笑容。
他们开始交谈。莉莉艾讲述了这些年的生活：她如何因为父亲的失踪而对究极空间产生恐惧，如何因此害怕接触宝可梦，如何在母亲的保护下长大，又如何鼓起勇气面对恐惧
最终成为一名研究员。她讲述了在阿罗拉危机中遇到杨灵的经历，讲述了他们如何一起拯救阿罗拉的故事。
而莫恩则分享了他在异空间的一些相对不那么黑暗的经历——他发现的有趣空间现象，虚吾伊德的各种神奇能力，以及他如何用有限的工具记录那些异常数据。
他没有再提及那些痛苦的记忆，因为那些已经在昨天向露莎米奈倾诉过了。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父女俩逐渐找回了亲密感。但就在气氛最融洽的时候，莉莉艾的手机响了——是特别的提示音。
她看了一眼屏幕，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莫恩非常熟悉的表情——那是恋爱中的女性收到心上人消息时的、混合了甜蜜和羞涩的表情。
“是……重要的事吗？”莫恩问道，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莉莉艾的脸微微泛红：“是杨灵。他问我今天什么时候去看他，说他那边有新的发现想和我讨论。”
她收起手机，解释道，“关于您带回来的那些金色晶体样本，杨灵通过波导之力有了些有趣的感应。”
莫恩点点头，表面上平静，但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是每个父亲发现女儿有了心上人时都会有的情绪：欣慰、不舍、一点点醋意，还有很多很多的担忧。
“莉莉艾，”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你和杨灵冠军……关系很好？”
莉莉艾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嗯……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他救过我很多次，也教会我很多。他是个很好的人，强大，温柔，有责任感……”她越说声音越小，但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我们在一起已经三四年了”
莫恩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女儿找到了一个优秀的人而高兴——杨灵确实是个出色的年轻人，无论是作为训练家还是作为人，都无可挑剔。
但另一方面……那是他的莉莉艾啊，他记忆里还是个小女孩的莉莉艾，怎么突然就恋爱了呢？
而且对象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这让他连表达一点点不满都觉得不应该。
“他……对你好吗？”莫恩最终问道，语气里带着父亲特有的审慎。
“很好。”莉莉艾抬起头，眼神坚定，“他尊重我，支持我的研究，在我需要的时候永远都在。
母亲也认可他。”她顿了顿，补充道，“格拉吉欧一开始不太放心，但后来也接受了。他说杨灵是他见过唯一配得上我的人。”
连格拉吉欧都认可了。莫恩知道儿子的性格，能让格拉吉欧说出这样的话，说明杨灵确实有过人之处。
“那就好。”莫恩微笑，尽管笑容有些勉强，“只要他对你好，只要你幸福，爸爸就……就支持你。”
“谢谢父亲。”莉莉艾开心地说，显然没有察觉到父亲话语中的那一点点无奈。
父女俩又聊了一会儿，直到莉莉艾必须去实验室处理一些工作。她离开后，莫恩一个人在阳光房里坐了很长时间，看着大海发呆。
露莎米奈找到他时，看到的就是丈夫一脸复杂表情的样子。她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怎么了？和莉莉艾的见面不顺利吗？”
“很顺利。”莫恩叹气，“太顺利了。莉莉艾长大了，优秀，独立，有自己的事业，还有了……喜欢的人。”他看向妻子，“你知道多久了？”
露莎米奈笑了，笑容中带着理解：“很久了。一开始我也有些……不适应。但杨灵那孩子，确实值得托付。而且，”
她蹲下身，与莫恩平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杨灵，你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是他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那个空间，是他找到了你，是他带你们冲出来。某种意义上，是杨灵把你还给了我们。”
这个角度莫恩没有想过。他愣住了。
“莉莉艾爱上他，也许不是偶然。”露莎米奈轻声说
“在最深的绝望中，他给了她希望；在最危险的时刻，他保护了她；在你失踪的阴影下，他成为了她的光。
而最后，他还把她最重要的父亲带回来了。”她的眼神温柔，“这样的羁绊，不是谁都能替代的。”
莫恩沉默了。妻子说得对。如果不是杨灵，他可能还在那片灰色的地狱里苟延残喘，或者早已化为尘埃。杨灵不仅救了他，还救了整个阿罗拉，他是真正的英雄。
而且……他想起在异空间时，杨灵提到莉莉艾时的语气——那不是谈论一个普通朋友或同事的语气，那是提到重要之人时的、不自觉的温柔和保护欲。那时他记忆混乱，没有多想，但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只是……”莫恩最终苦笑，“只是有点不习惯。我的小莉莉艾，突然就长大了，突然就有了要共度一生的人……感觉昨天她还是个抱着我的腿要听故事的小女孩。”
“我们都老了，莫恩。”露莎米奈握住他的手，
“孩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这是自然规律。我们要做的不是抓着不放，而是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永远站在他们身后。”
她顿了顿，笑道，“而且说真的，比起女儿一直单身让我们担心，有个可靠的人照顾她，不是更好吗？”
莫恩终于笑了，真正的、释然的笑容：“你说得对。杨灵是个好孩子，我应该感激他，而不是……吃他的醋。”
他摇摇头，“我这个父亲，真是不合格，刚回来就给女儿添堵。”
“你不会的。”露莎米奈站起身，“走吧，该去做复健了。医生说你的腿部肌肉恢复得很好，也许下周就能尝试短距离行走了。”
莫恩点头，操控轮椅跟上妻子。离开阳光房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大海。海面上，长翅鸥在飞翔，海浪轻轻拍打着以太乐园的基柱。
是啊，他回来了。女儿长大了，恋爱了。妻子依然美丽坚强。儿子成了优秀的搜查官。世界变了，但又没变——爱与家庭，始终是生命中最坚实的锚点。
而他，在迷失了十年后，终于重新系上了这根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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