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爵的重赏和那份沉甸甸的特别采购许可，如同在莱恩平静的生活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消息虽然没有正式公布，但在黑铁堡这个几乎没有秘密的地方，还是通过各种渠道飞快地流传开来。
两百枚金狮币！优先调用实验性材料的特权！
这两个消息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人瞠目结舌。前者代表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对普通匠师和士兵而言），后者则代表了难以企及的信任和权限。
莱恩·沃特这个名字，再次成为了堡垒中下层热议的焦点。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好奇或敬佩，更掺杂了诸多复杂的情绪：惊叹、羡慕、嫉妒，乃至一丝敬畏。
优化小组的工作室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不少其他部门的匠师，甚至一些低阶军官，都会找各种借口过来转一转，套套近乎，或是好奇地打量那些“价值两百金狮”的优化装备样品。汉克和莫里斯几乎成了莱恩的临时门卫，又是骄傲又是烦恼地应付着各路人马。
莱恩本人则尽量保持着低调。他将金狮币妥善收好，那笔钱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责任的象征而非可随意挥霍的财富。他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对那份采购许可的研究上，开始规划下一步更需要资源和权限才能进行的深度优化项目。
然而，更大的变化随之而来。
几天后，一纸来自军需处的正式调令，被送到了维修所老锤柄的手中。
调令的内容很简单：鉴于助理匠师莱恩·沃特在装备优化方面的突出贡献与才能，即日起，其人事关系调离维修所，转入新成立的“黑铁堡军械优化与发展部”（一个刚刚为了他而专门设立的空架子部门），直接向军需官负责（实则向子爵负责）。其原优化小组工作暂由格伦匠师代理负责。
这纸调令，意味着莱恩将彻底离开这个他待了数月、从学徒成长为助理匠师、并赢得认可的地方。他将拥有独立的办公和研究空间，更高的权限，但也意味着他将离开这片熟悉的、充满了敲打声和金属气味的土壤。
消息传开，维修所里一片哗然。
“真的要走了啊…”
“我就知道，这小池塘留不住真龙了…”
“优化与发展部…听起来真气派…”
“以后想请教问题都不容易了…”
各种议论声中，汉克和莫里斯情绪最为低落。他们围着莱恩，很是舍不得。
“莱恩，你以后还会回来看看吗？”汉克闷闷不乐地问。
“是啊，莱恩…助理匠师，你走了，我们…”莫里斯也小声说道。
莱恩看着这两个从一开始就跟着他忙前忙后的同伴，心中也有些感慨。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当然会回来。优化小组还在，你们跟着格伦师傅好好干。以后有了新想法，还需要你们帮忙试验呢。”
格伦师傅站在一旁，看着莱恩，眼神复杂。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句：“去了那边，自己多留个心眼。官面上的事情，不比工坊里实在。”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关切的叮嘱。
莱恩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谢谢您，格伦师傅。小组…就拜托您了。”
格伦摆了摆手，没再说话，转身去检查一批新到的材料了，背影似乎比平时更加佝偻了一些。
莱恩开始收拾自己工作台上的个人物品。其实没什么东西，几件常用的工具，一些未完成的手稿，还有那盏陪他度过无数夜晚的旧油灯。过程很慢，每拿起一件东西，似乎都能勾起一段回忆。
就在他几乎收拾停当，准备最后去跟老锤柄正式告别的时候，却发现那个总是雷厉风行、脾气暴躁的老人，正依靠在工坊通往仓库的门框上，沉默地看着他。
老锤柄的脸色依旧是那副古铜色的、饱经风霜的样子，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却似乎少了些往常的严厉，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深沉。
工坊里的其他人见状，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或是假装忙碌，或是悄悄退开一些距离，给他们留出空间。
莱恩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老锤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主管。”
老锤柄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从他依旧年轻却已褪去稚嫩的脸庞，扫到他因为长期握工具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指，最后定格在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上。
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工坊里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
终于，老锤柄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般粗嘎，却似乎没有那么大的火气：“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主管。”莱恩回答。
“哼，”老锤柄鼻腔里哼了一声，“去了那什么…优化部，就不是维修所的人了。那边规矩多，心眼多，不比这里，活儿干好就行。”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莱恩低声道。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老锤柄似乎有些烦躁，他挪动了一下身子，目光扫过莱恩那几乎空掉的工作台，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伸出一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从身后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质工具包。皮料是上好的黑犀牛皮，边角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但依旧结实无比。上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几个简单的铜扣。
“这个，”老锤柄将工具包有些粗鲁地塞到莱恩手里，语气硬邦邦的，仿佛在做什么很不情愿的事情，“拿着。”
莱恩一愣，下意识地接过。工具包入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打开看看。”老锤柄别过脸，似乎不想看他。
莱恩依言解开铜扣，打开了工具包。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套保养得极好的铭文工具：不同型号的精密刻笔、能量引导探针、微型矫正锤、材质探伤镜…每一件都闪着冰冷的、久经使用的金属光泽，但刃口和尖端都保养得极其完美，握柄处也被手掌磨得无比贴合。这些工具的专业程度和品质，远超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货色，甚至比莱恩现在用的要好上几个档次。
这显然是一套跟随了主人很久、被无比珍视的、真正大师级的工具。
“主管，这…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莱恩连忙推辞。他认得出来，这里面有几件工具，他曾经见过老锤柄极其宝贝地使用过。
“让你拿着就拿着！”老锤柄猛地回过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又变得暴躁起来，“啰嗦什么！老子以前用的，现在眼神不济，用不上这些精细玩意儿了！放在也是生锈！”
这显然是借口。以老锤柄的手艺，再精细的活也远没到“眼神不济”的程度。
老锤柄看着莱恩有些无措的样子，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硬邦邦的，他抬起手指，虚点了点莱恩的胸口：
“小子，去了那边，别光顾着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优化’。”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极其严肃，一字一句地说道：
“别忘了根本。手里的活儿，不能糙。”
“别忘了维修所是怎么教你吃饭的。”
“别…**给维修所丢人**。”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很重。那不仅仅是一句叮嘱，更是一种沉重的托付和一份沉甸甸的认可。仿佛他将维修所这块招牌的某种尊严，寄托在了这个即将离开的年轻人身上。
莱恩握着那套沉甸甸的工具包，看着老锤柄那双虽然严厉却蕴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感觉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明白了这份礼物的重量。这不仅仅是工具，更是一种传承，一种来自这位脾气暴躁、不苟言笑、却将一生都奉献给这座堡垒维修工作的老匠师最质朴、最珍贵的认可与期望。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将工具包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接过一面无形的旗帜，无比郑重地、清晰地回答道：
“是！主管！我记住了！绝不会给维修所丢人！”
老锤柄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浮和敷衍。但他只看到了真诚和坚定。
终于，老人那总是紧抿着的、显得无比严厉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松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可以称之为“缓和”的弧度。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莱恩的肩膀，那力道依旧大得惊人，然后便转过身，背着手，像往常一样，大步流星地朝着工坊里最嘈杂的区域走去，很快便淹没在叮当作响的敲打声和升腾的蒸汽之中。
莱恩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怀中那套冰冷的工具，似乎还残留着老锤柄手掌的温度，和那份沉甸甸的、无需言说的认可与送别。
他知道，他从维修所学到的，远不止是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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