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欣离开了章邯那弥漫着绝望与寒意的大营,单人匹马,朝着西方帝都咸阳的方向,开始了他的“陈情”之旅。一路上,他无心欣赏沿途的景致(虽然关中也已显凋敝),心中反复推敲着面见皇帝时要说的每一句话,如何陈述前线的艰难,如何揭露粮草断绝的危机,如何在不激怒皇帝的情况下,暗示赵高闭塞言路、欺上瞒下的行径。他怀中揣着章邯亲笔书写、言辞恳切的陈情表,这是他,也是整个章邯军团最后的希望。
快马加鞭,风餐露宿,司马欣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咸阳。
然而,当他风尘仆仆地来到巍峨的宫门前,准备递上符节和文书,求见二世皇帝胡亥时,却发现自己仿佛撞在了一堵无形而又冰冷坚硬的墙上。
宫门的守卫验看了他的凭证,态度倒还算客气,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冷漠。“司马长史请稍候,容下官入内通传。”
这一“稍候”,便是整整三日。
司马欣被安置在宫门外一间专门用于等候召见的小屋里,如同被遗忘了一般。每日只有小宦官送来简单的饭食和清水,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消息。他一次次询问,得到的回复永远是千篇一律的“陛下政务繁忙,请长史耐心等候”或者“中丞相(赵高此时已官至中丞相)正在处理,稍安勿躁”。
政务繁忙?中丞相处理?司马欣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并非不通世事的书呆子,官场上的这些拖延和敷衍,他见得多了。但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那不是普通的官僚效率低下,而是一种带着明显恶意的、冰冷的隔离。
他试图通过一些旧日同在朝为官、或许还能说得上话的同僚递话,但那些人要么避而不见,要么见面后也只是打着官腔,顾左右而言他,眼神闪烁,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瘟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政治高压。
到了第三天傍晚,司马欣独自坐在那间冰冷的小屋里,看着窗外咸阳宫阙那在暮色中如同巨兽剪影般的轮廓,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赵高绝非仅仅是拖延!他这是根本不想让自己见到皇帝!他甚至可能……已经起了杀心!
司马欣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他回想起离开大营前章邯那沉重而担忧的眼神,回想起那封充满斥责和猜忌的诏书,回想起这一路上听到的关于赵高铲除异己、指鹿为马的种种传闻……一个可怕的念头清晰起来:赵高不仅要前线军队自生自灭,甚至可能要将章邯和他这样的“碍事”将领,也一并清除!自己傻傻地送上门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等待召见?只怕等来的不是陛下的圣听,而是廷尉府的枷锁和诏狱的酷刑!
不能再等了!
司马欣当机立断,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确认守卫有些松懈,正值换岗用餐的间隙。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着,将代表身份的符节和那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陈情表深深藏入怀中隐蔽处,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缓步走出了小屋。
他没有走向宫门,那里守卫森严。他凭着记忆和对咸阳街道的熟悉,拐入了一条通往宫苑杂役区域的偏僻小径。他低着头,脚步加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随时会蹦出来。他感觉暗处似乎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但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
果然,他刚离开那等候区不久,就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询问声,似乎有人在找他。
司马欣惊出一身冷汗,不再犹豫,像一只受惊的野兔,猛地窜入一条更窄的小巷,发足狂奔!他丢弃了马匹(那太显眼),凭借着对地形的记忆和一股求生的狠劲,专挑那些罕有人至的背街小巷、废弃的宅院甚至排水沟渠穿行。他不敢走来的官道大路,那里定然已被监视甚至设卡。
这一路逃亡,可谓惊心动魄。他昼伏夜出,靠着身上仅存的一点钱币向沿途农户购买最粗糙的食物,有时甚至不得不偷窃田地里的瓜果充饥。他听到过追捕的风声,看到过疑似搜捕他的人影,每一次都靠着机警和运气勉强躲过。昔日堂堂的将军长史,此刻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当他终于历尽艰辛,远远望见章邯大营那熟悉的黑色旗帜时,几乎要虚脱倒地。他衣衫褴褛,满面尘土,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哪里还有半分朝廷命官的模样。
守营的士兵几乎没认出他来,直到他嘶哑着嗓子报出身份,才惊疑不定地将他扶入大营,立刻通报了章邯和董翳。
章邯和董翳闻讯匆匆赶来,看到司马欣这副凄惨落魄、惊魂未定的模样,都是大吃一惊。
“司马长史!你……你这是……”董翳连忙上前扶住他,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司马欣看到章邯和董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委屈、愤怒和后怕涌上心头,他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猛地抓住章邯的手臂,声音因为激动和干渴而异常嘶哑,悲愤交加地喊道:
“将军!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赵高在朝中独揽大权,下面的人无所作为!)
他喘息着,将自己在咸阳宫门外被晾了三日、感受到的孤立与杀机、以及最终被迫仓皇逃亡的经历,快速而清晰地讲述了一遍。
最后,他盯着章邯的眼睛,说出了那句如同最终判决般的话语,彻底击碎了章邯,也击碎了在场所有人对朝廷最后的、一丝渺茫的幻想:
“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战不能胜,不免于死。愿将军孰计之!”(现在即使我们能打胜仗,赵高也必定会嫉妒我们的功劳,要置我们于死地;如果打不了胜仗,我们更是免不了一死。希望将军您仔细考虑啊!)
这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章邯的心上!他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胜,是功高震主,必遭赵高忌惮陷害;败,是损兵折将,朝廷正好以此问罪处死!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而且,不仅仅是他章邯一个人死,还会连累司马欣、董翳,以及这数十万将身家性命、对自由那点微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骊山子弟”!
他一直都知道情况恶劣,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晰、如此绝望地看清这赤裸裸的、来自自己誓死效忠的朝廷的杀局!忠君报国?简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章邯被这内外交困、进退皆亡的绝境逼得几乎窒息之时,帐外亲兵来报:
“将军,营外有楚军使者求见!”
项羽的使者,也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候,到了。
内,是朝廷冰冷的抛弃与杀机;外,是强敌迫人的兵锋与……或许是另一条出路?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抉择,在这一刻,被司马欣的绝望回报和楚使的到来,同时推向了顶点!章邯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面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熊熊烈火,他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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