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环。
康乐大厦顶层，怡和集团的董事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繁华璀璨的景色，海面上船只穿梭如织，一切都象征着这个远东金融中心的秩序与活力。
但会议室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
戴维斯·布朗爵士，这位年近七旬，执掌金门建筑乃至影响着整个香港工程界权柄的英国老人，正静静地听着加密电话另一端，斯科特颤抖着声音的汇报。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昂贵的红木会议桌，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蓝色眼睛，却闪烁着骇人的寒光。
会议桌旁，坐着几位怡和集团的执行董事，每个人都神情凝重。
当斯科特复述完林旬开出的那份“技术交换清单”时，即使是这些见惯了商场风浪的大佬，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荒谬！狂妄！”一位董事猛地一拍桌子，“他以为他是谁？上帝吗？他凭什么认为他那堆水泥粉末，能和我们几十年积累的核心技术相提并论？”
“问题是，安德森，”另一位董事沉声说道，“斯科特在现场亲眼看到了，那种混凝土的性能，不是伪造的，225兆帕，这已经不是材料的革新，这是……魔法。”
“魔法？”第一个说话的董事冷笑，“我看是魔鬼的把戏！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和利勃海尔的‘赫拉克勒斯’计划？这一定是商业间谍！我们应该立刻报警，让大陆那边把他抓起来！”
“没用的。”戴维斯·布朗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而疲惫，他挥了挥手，示意电话那头的斯科特可以挂断了。
“他敢当着斯科特的面说出来，就意味着他根本不怕我们查，这反而证明，他的信息来源，不是通过常规的商业间谍手段。”
戴维斯·布朗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个由他亲手参与缔造的钢铁森林。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斯科特描述的那个场景：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站在简陋的厂房里，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疯狂的话。
“要么被他吸干核心技术的血，要么被他用成本优势彻底碾死……”戴维斯喃喃自语，重复着斯科特最后的总结。
这是一种他从未遇到过的阳谋。
过去，他们面对任何挑战者，都可以动用资本、专利、标准、政治影响力，从四面八方将其绞杀。
但这次的对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他不要钱，这让资本失去了意义。
他要自立标准，这让专利壁垒形同虚设。
他背后似乎还有着来自北京的模糊身影，这让政治施压变得投鼠忌器。
他只用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技术和成本的绝对优势，逼你站队。
“戴维斯，你的决定呢？我们不能就这么被一个黄毛小子牵着鼻子走！”安德森董事的语气依旧强硬。
戴维斯·布朗沉默了良久，维多利亚港的霓虹灯光在他苍老的脸上明明灭灭。
“你们知道，当年我们为了从荷兰人手里拿到那套GpS-RtK系统，付出了什么代价吗？”他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们转让了金门在新加坡地铁项目未来五年的全部利润，还搭上了一个首席工程师团队。”一位了解内情的董事回答道。
“是的。”戴维斯点了点头，“为了一个‘现在’，我们付出了‘未来’的利润，那么，现在有一个机会，让我们用一些‘即将过时’的技术，去换取一个‘全新的未来’，你们觉得，这笔生意……真的亏吗？”
“什么？戴维斯，你疯了？！”安德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dcm技术每年为我们带来上亿的利润！赫拉克勒斯计划更是我们未来十年的根基！你就这么拱手送给一个……一个中国人？”
“不是送。”戴维斯转过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是‘交换’。”
“dcm技术，日本人已经有了类似的东西，我们的优势还能保持多久？三五年？”
“赫拉克勒斯塔吊，就算我们造出来，它吊的是什么？还是钢筋和混凝土，如果未来，建筑的主要材料变成了Rpc-200这种超高强度预制构件，我们还需要那么大的吊车吗？或许只需要更轻便、更快速的安装设备。”
“各位，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工业革命的浪潮，不会永远停留在泰晤士河畔。当一种颠覆性的力量出现时，你要做的，不是抗拒它，而是想办法……成为它的一部分。”
“那个叫林旬的年轻人，他不是魔鬼。”戴维斯·布朗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忌惮，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枭雄般的决断。
“他只是一个点燃了新时代导火索的人，我们可以选择被炸得粉身碎骨，也可以选择……和他一起，分享这场爆炸的红利。”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斯科特的号码。
“雷金纳德，告诉林先生。”
“他的条件，我们原则上……同意了。”
“但是，细节需要我亲自去滨海，和他面谈。”
“另外，告诉他，作为我们展现诚意的第一步，金门建筑将立刻终止与瑞士安德烈钟表公司的所有合作，并说服我们的欧洲合作伙伴，全面停止向他们供应任何高精度弹性合金。”
……
滨海，蓝图公司。
当赵富贵把斯科特一行人送到招待所，回来向林旬汇报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时，林旬只是平静地擦拭着一台刚从德国运来的蔡司三坐标测量仪的镜头。
他知道，斯科特做不了主，真正的博弈，在香港。
他更知道，戴维斯·布朗这种纵横捭阖几十年的老狐狸，绝不会轻易就范，他一定会反击，一定会挣扎。
“叮铃铃——”
办公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苏晚晴从香港打来的越洋长途。
“林旬！”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困惑，“出事了！瑞士的安德烈刚刚单方面撕毁了和我们的恒弹性游丝供货协议！不仅如此，我收到消息，整个欧洲的高端精密合金材料供应商，都突然对我们关上了大门！我们的‘时间实验室’，可能要断粮了！”
林旬擦拭镜头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来了。
这反击，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精准。
戴维斯·布朗，不愧是老牌的“龙王”，他没有在Rpc-200这个他已经失去优势的战场上纠缠，而是精准地攻击了蓝图公司另一个看似不相干，却同样至关重要的命脉——“时间实验室”。
他显然已经通过某种渠道，意识到了这个实验室对蓝图未来技术布局的重要性，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林旬：我手里，同样有能让你痛苦的牌。
“我知道了。”林旬的语气依旧平静。
“你知道了？林旬，这可不是小事！陈浩那边……”
“晚晴，”林旬打断了她，“你不用担心，正好，我本来也觉得，用我们的‘心脏’，去给别人做几块手表，实在是太浪费了。”
“你什么意思？”苏晚晴愈发不解。
林旬将测量仪的镜头擦得锃亮，光可鉴人。他看着镜头里反射出的自己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缓缓说道：
“他想断我们的粮，那我们就自己种地。”
“告诉陈浩，让他停掉所有关于游丝的研发。”
“从今天起，‘时间实验室’只有一个目标——”
“用我们自己的方法，造出中国第一颗……‘人造石英晶体’。”
“既然他们不让我们定义手表的时间，那我们就去定义……卫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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