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和工业园区的燥热，吹拂在盐田滩涂上。
戴维斯·布朗站在“奇美拉二代”那巨大的反应塔下，仰头望着那些如同钢铁森林般纵横交错的管道和平台，久久无语。
阳光很刺眼，但他眼中的震撼，比阳光更甚。
作为一名顶级的工程师，他能看懂眼前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设备堆砌。
从原料入口的预处理单元，到核心的聚合反应釜，再到纺丝、拉伸、卷绕的全自动化生产线，以及那十座提供着核心单体的碳化炉阵列……这是一个完整、高效、且高度自动化的闭环工业生态。
他甚至能从管道的布局和阀门的设置上，看出设计者对流程优化近乎变态的追求，没有一丝浪费，没有一个多余的环节。
这哪里是一个初创公司的手笔？这分明是一个浸淫了化工和材料领域几十年的巨头，才能拥有的成熟布局！
而缔造这一切的，只是他身后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爵士，风景看够了吗？”林旬的声音悠然传来，“如果看够了，我们该谈谈正事了。”
戴维斯·布朗缓缓转过身，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行压下，他看着林旬，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和掌控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先生，”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收回我之前的判断，你和你的蓝图公司，不是一个‘奇迹’。”
“你们……是一个‘事实’，一个我们必须正视，并且……尊重的‘事实’。”
这是这位高傲的英国爵士，第一次使用了“尊重”这个词。
林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引向不远处的一个集装箱改造的临时办公室。
办公室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会议桌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沧澜江大桥结构图，和一张更为庞大的，画满了各种未来规划的滨海市地图。
两人相对而坐。斯科特和赵富贵等人，则识趣地留在了门外。
一场决定未来世界工程格局的谈判，就在这个简陋的集装箱里，正式开始。
“林先生，你的条件，我无法完全答应。”戴维斯·布朗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恢复了一个谈判者应有的冷静，“dcm技术、GpS-RtK算法、赫拉克勒斯计划……这些是金门建筑的命脉，不可能全盘交出。”
“是吗？”林旬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那么，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富贵叔，准备一下，下个月，我们在法兰克福开一场产品发布会，主题就是‘如何用一半的价格，买到两倍性能的混凝土’。”
“你！”戴维斯·布朗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一旦Rpc-200以“白菜价”进入欧洲市场，对整个传统建材行业，将是毁灭性的打击，金门建筑在欧洲的多个项目，都将因此而血本无归。
“林先生，谈判不是这样谈的。”戴维斯·布朗强压下怒火，“凡事都有一个价码，我们可以做出让步，但必须是‘对等’的。”
“很好，我喜欢‘对等’这个词。”林旬点了点头，“那么，爵士，你认为，用什么来交换一个‘未来’，才算是对等？”
戴维斯·布朗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林旬面前。
“这是我们的诚意。”
“dcm深层水泥搅拌法，我们可以转让‘第二代’技术，它足以应对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软土地基，只比我们现有的第三代，效率低了百分之二十。”
“GpS-RtK系统，我们可以提供硬件设备和操作培训，但核心算法的源代码，不行。但我们可以保证，系统的定位精度，与我们自用的版本，没有差别。”
“至于赫拉克勒斯计划……”戴维斯·布朗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肉痛，“我们可以邀请蓝图公司，作为‘次级合作伙伴’，参与到项目中来，你们可以派驻工程师，学习我们的设计理念和管理流程。但是，核心的液压回转系统图纸，属于绝密。”
他抛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对于世界上任何一家工程公司来说，这都是一份梦寐以求的大礼包，任何一项技术，都足以让一家公司在某个领域迅速崛起。
然而，林旬只是扫了一眼文件，便将它推了回去。
“爵士，你似乎还是没明白。”
“我要的，不是你们用剩下的‘面包渣’，我要的，是你们餐桌上，那块最肥美的‘牛排’。”
“第二代技术？次级合作伙伴？爵士，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林旬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
“我的价码，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地图上，从滨海市的位置，一路向南，画出了一条粗重的红线，终点，直指伶仃洋对岸的香港。
“我要建那座桥。”
“而你们，金门建筑，以及你们背后的怡和，甚至整个英资体系，必须成为我建这座桥的……‘后勤大队’。”
戴维斯·布朗猛地站起，失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林旬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Rpc-200的欧洲独家代理权，可以给你们，‘龙筋’纤维的民用级别产品，也可以授权你们生产。”
“作为交换，我要的，不再是具体的一两项技术。”
“第一，我要你们在香港和伦敦的全部政商资源。我要确保，在‘港珠澳’这个项目上，任何来自英国方面的阻力，都必须被你们摆平，我需要一个畅通无阻的‘绿色通道’。”
“第二，我要你们全部的‘大脑’。金门建筑必须派驻一支不少于一百人的顶尖工程师团队，包括你说的那些dcm、GpS和塔吊专家，进驻滨海，他们不是来指导，是来‘打工’的。他们的任务，就是配合我的团队，完成‘港珠澳’项目的所有前期技术攻关。”
“第三，我要你们的‘供应链’。从特种钢材，到精密轴承，从液压元件，到电子芯片，我要怡和动用它在全球的所有渠道，以‘成本价’，为蓝图公司无限量供应。我们建的，不是一座桥，是一个全新的工业体系，我需要你们来为这个体系，输送血液。”
林旬每说一条，戴维斯·布朗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这已经不是技术交换了。
这是在要求金门建筑，这个百年巨头，放下全部身段，俯首称臣，为一个大陆的乡镇企业，当“马前卒”！
这是要把整个怡和的百年积累，都变成蓝图公司崛起的垫脚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戴维斯·布朗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林旬，你这是在抢劫！你这是在挑战整个自由市场的秩序！”
“秩序？”林旬笑了，笑声里充满了不屑。
“爵士，你所谓的‘秩序’，不过是建立在你们的技术霸权之上，现在，霸权的基础已经动摇了。”
“你可以拒绝，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蓝图的Rpc-200，像潮水一样淹没欧洲市场。看着西门子、Abb、克虏伯，排着队到我这里，用他们的核心技术，来换取在新时代的船票。”
“相信我，他们会比你更懂得‘对等’的含义。”
“到那时，金门建筑，和你那套老旧的bS标准，将成为历史书里，一个可笑的注脚。”
林旬说完，拉开集装箱的门，午后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
“爵士，我给你二十四小时考虑。”
“我的耐心，和我的青春一样，都非常有限。”
“明天这个时候，我希望听到的，是你的答案，而不是你的……挽歌。”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戴维斯·布朗一个人，在空旷的集装箱里，面对着墙上那条刺眼的红线，和窗外那个庞大、冰冷、却又充满了无限生机的……工业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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