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心头一紧，但面色如常，将准备好的说辞清晰陈述一遍，强调这是为了“战略性突破，以点带面”。
九爷盘着珠子，听完后不置可否，只是深深看了扎西一眼，缓缓道：“你有想法，是好事。但记住，做生意，最忌公私不分，感情用事。有些人，有些事，该断则断，当舍则舍。否则，拖泥带水，反受其害。”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却字字如刀，扎西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低下头：“九爷教诲的是，我记住了。”
退出九爷的书房，扎西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九爷那双看似昏花的老眼，比x光还要锐利。
他必须更加小心，甚至可能需要做出更明确的选择——在九爷的信任和志远的安危之间。
然而，还没等他理清头绪，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有业主联系上了一家颇有影响力的都市报的深度调查记者，对方对“锦绣未来城”烂尾楼背后的资本游戏和业主困境表现出浓厚兴趣，已经开始外围调查。
而这个记者，通过业主提供的名单，第一个想要深度采访的对象，就是曾经作为维权核心、如今态度依然坚决、并且似乎对鼎泰资产背景有所了解的——赵志远。
这个消息同时传到了志远、扎西和九爷的耳中。
志远精神一振，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通过媒体的力量将事情曝光，施加舆论压力。
扎西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媒体介入，尤其是深度调查，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舆论一旦发酵，九爷势必震怒，而作为直接负责人的他，首当其冲。
更可怕的是，如果记者顺藤摸瓜，查到鼎泰资产乃至九爷更深的背景……那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而志远作为主要采访对象和爆料者，必然成为九爷眼中必须拔掉的钉子。
九爷的反应则简单直接。他召见了扎西，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我不喜欢记者。”
“第二，那个叫赵志远的业主，还有那个记者，我不希望再听到他们的任何声音。”
“周强，你知道该怎么做。”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走出碧云轩，夜风冰冷。扎西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和寒意刺骨。
一边是步步紧逼、洞察一切的九爷，下达了明确的、冷酷的指令。
一边是毫不知情、即将与记者接触、可能引火烧身的志远。
而他，被夹在中间，无论选择哪一边，似乎都看不到出路。
保护志远，意味着公然违抗九爷，他的“新生”将瞬间终结，甚至可能面临更可怕的后果。
执行九爷的命令，意味着他要亲手将志远推向更危险的境地，甚至可能是……万劫不复。
绝境。
扎西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灭。他看着这座繁华又冷漠的城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命运那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将他牢牢罩住，越收越紧。
而那个曾经叫他“大哥”的人，如今视他如仇寇的人，和他一样，也正在被卷入这越来越凶险的漩涡中心。
该怎么办？
烟蒂烫到了手指，他却浑然不觉。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绝望的眼底，悄然滋生。
扎西回到那个用“周强”身份租下的高档公寓时，已是凌晨。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驱不散四肢百骸透出的寒意。
九爷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那句“你知道该怎么做”，像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除掉记者？以九爷的手段和资源，让一个外地来的记者“意外”消失或“主动放弃”并非难事。
但这事风险极高，一旦失手或留下痕迹，引发的关注将是毁灭性的。更重要的是，扎西内心深处抵触这种纯粹的黑暗手段，这与他最初“换一种活法”的初衷背道而驰，尽管他知道自己早已身陷泥潭。
那么，对付赵志远？这是九爷指令中更明确、也更让扎西痛苦的部分。
让赵志远“闭嘴”。手段可以很多：更严厉的威胁恐吓？制造意外事故？或者，用更“文明”的方式——比如，通过某种交易或把柄，迫使赵志远主动放弃采访和对抗？
扎西再次倒满酒杯，却没有喝。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的城市。零星灯火如同挣扎的萤火虫。
赵志远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在为明天的采访做准备？是否还在为烂尾楼和自己的命运辗转反侧？他是否知道，一张无形的、致命的网，正在向他收紧？
那个疯狂的念头再次浮现，并逐渐清晰成形。它危险、大胆，充满了不确定性，甚至可能将他自己也彻底葬送。
但或许是唯一一条既能应对九爷，又能最大程度保护赵志远的险路。
他要下一盘棋。一盘将自己也作为棋子的黑暗棋局。
第一步，他需要让九爷“看到”他在行动，并且是高效、狠辣的行动。
第二天一早，扎西主动联系了洪爷。
“洪爷，九爷交代的事，我仔细想了。记者那边，硬来风险大。我查到那个记者叫方哲，是《都市前沿》的王牌调查记者，背景不简单，在圈内有点名气。动他，容易惹一身骚。”扎西的声音透过电话，冷静而务实。
洪爷在那边嗯了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疏’而不是‘堵’。”扎西说道，“方哲做调查，无非是要新闻，要真相，要影响力。我们可以给他一部分‘真相’，一个看起来合理、又能把水搅浑的故事。比如，烂尾楼是前开发商和某些腐败官员勾结的结果，资金被挪用，现在资不抵债。我们鼎泰作为后来的债权接收方，也是‘受害者’之一，正在积极想办法解决问题，但面临重重阻力，包括部分不明真相或被煽动的业主的过激行为。我们可以‘主动’向他提供一些经过筛选的、指向他人的‘线索’和‘内幕’，甚至安排一两个‘有苦衷’的内部人士跟他‘倾诉’。把他调查的方向，引向已经跑路的前开发商和可能存在的官商勾结，而不是我们鼎泰，更不是九爷。”
洪爷沉吟片刻：“这办法……有点意思。但那个赵志远呢？他可是铁了心要跟记者掏心窝子的。”
“这就是第二步。”扎西的声音低沉下来，“赵志远是关键。不能让他乱说话，尤其不能让他把矛头指向我们公司的背景。我的想法是，双管齐下。一方面，我会亲自再找他谈一次，不是以公司名义，而是以‘扎西’的身份。动之以情，晓之以‘害’。”他特意加重了“害”字。
“让他明白，把事情闹大，尤其是牵扯到某些背景，对他自己、对他的家庭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可以给他一个相对更好的补偿方案，前提是他保持沉默，甚至配合我们引导记者的方向。”
“他会听你的？上次不是谈崩了？”洪爷怀疑。
“上次是公对公，身份对立。这次是私底下，打感情牌，外加现实的威胁。”扎西语气平淡，“他是个普通人，有老婆孩子，有软肋。我会让他看到，合作，他可能还能拿回部分损失，家人平安；对抗，他将面对他无法想象的力量和危险。他不是傻子，会权衡。”
洪爷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掂量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记者那边，你能把握得住？别玩脱了，引火烧身。”
“方哲那边，我会让老鬼去接触。老鬼最擅长这种信息博弈和引导。我们会给他足够‘劲爆’但又‘安全’的材料，满足他的职业需求，同时把他带进我们预设的叙事轨道。”扎西答道，“关键是要快，要在赵志远和他深入接触之前，就先给记者植入我们的版本。”
“九爷要的是结果。”洪爷最后说，“尽快让这两个声音消失。你的计划，我原则上同意，但你必须控制住局面，尤其是那个赵志远。如果私下谈不成……你知道后果。”
“我明白。”扎西挂断电话，手心微微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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