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一场持续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后，长春宫终于传出了嘹亮的婴儿啼哭——先是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此起彼伏，如同冬日里最动人的乐章。
皇后沈清弦平安诞下一对龙凤胎。
皇子在先，公主在后，间隔不过半盏茶功夫。接生的嬷嬷们经验丰富，虽然双胎生产艰难，但皇后身体底子好，孕期调养得当，加上皇帝几乎调集了全太医院的精兵强将坐镇，最终母子三人均安。
萧彻在产房外守了整整六个时辰，当听到第一声啼哭时，他僵硬的背脊猛地一颤；第二声啼哭传来，他眼眶瞬间红了。直到嬷嬷们抱着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团红扑扑小脸的孩子出来报喜，确认沈清弦只是力竭昏睡并无大碍后，这位素来冷静自持的帝王，才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
皇子取名萧景煜，取“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之意，寓意光明璀璨，承继江山。公主取名萧明曦，“明”为光明，“曦”为晨光，寓意温暖希望，如朝阳初升。
洗三礼、满月礼、百日宴……一连串的庆典隆重而喜庆。皇帝萧彻喜得龙凤双子，龙心大悦，再次下旨减免部分地区的赋税，京城百姓又得了实惠，民间欢声笑语不断，都说这是皇后娘娘带来的双倍福气。
转眼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待到春风拂过宫墙，柳枝抽出嫩芽时，沈清弦的身子已恢复了大半。因是双胎，她比寻常产妇需要更多时间休养，萧彻强制她在长春宫静养了足足三个月，直到太医再三确认凤体康健无虞，才稍稍放宽了限制。
这日春光正好，沈清弦抱着刚刚睡醒、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女儿明曦，在庭院中晒太阳。儿子景煜则被乳母抱着，在一旁咿咿呀呀地挥动着小拳头。看着两个健康活泼的孩子，沈清弦心中充满了初为人母的柔软与满足。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尚宫局的掌司嬷嬷，带着一脸欲言又止的愁容前来请安，顺便委婉地禀报了一些后宫管理中的“老问题”。
“……娘娘，如今宫中人手是精简了不少，各司其职也清晰许多。只是，时间一长，有些积弊又悄悄冒头了。”陈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为人谨慎公正，颇得沈清弦信任，“比如御膳房，采买上依旧有虚报价钱、以次充好的苗头；浣衣局那边，管事嬷嬷偏袒同乡，活计分配不均，底下小宫女敢怒不敢言；还有各宫院落的花木养护、器皿保管，疏于管理、损耗过大的情况也不少……”
陈嬷嬷叹了口气：“奴婢们按旧例核查、训诫，但效果有限。有些人当面认错，背后依然故我。还有些差事，做多做少、做好做坏，待遇都一样，久了，勤快的人也难免生出懈怠之心。”
沈清弦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抚过女儿柔嫩的脸颊，心中明镜似的。这其实就是典型的大锅饭和缺乏有效监督激励机制的问题。她掌凤印后，虽然放出了一批妃嫔，改革了女官选拔制度，开办了学堂，但这些更多是结构性调整，对于日常运行中“磨洋工”、“钻空子”的人性弱点，触及还不够深。
是时候引入点新东西了。
她将睡着的明曦交给乳母，示意陈嬷嬷坐下，沉吟片刻，开口道：“陈嬷嬷所言，本宫明白了。这管理数千人的宫闱，如同治理一个小国，不能只靠人情和旧例，得有规矩，有奖惩，还得让规矩‘活’起来，让人心‘动’起来。”
陈嬷嬷有些茫然：“娘娘的意思是？”
沈清弦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熟悉的、带着点狡黠和跃跃欲试的光芒：“本宫最近琢磨了两个新法子，或许可以试试。一个叫‘绩效考核’，一个叫‘匿名举报箱’。”
“绩……绩效考……核？匿名举报箱？”陈嬷嬷重复着这两个闻所未闻的词，一头雾水。
“别急，本宫慢慢说与你听。”沈清弦端起温热的红枣茶抿了一口，开始详细解释。
所谓“绩效考核”，就是针对后宫各司各处，制定明确的、可量化的“工作标准”和“考核指标”。比如御膳房，不仅要看采买成本是否合理，还要看菜品质量、口味创新、响应速度、甚至节约能耗（柴火）等情况。浣衣局则考核洗净程度、破损率、效率、对特殊衣料的处理能力等。每个岗位，每季度进行一次综合考评，根据考评结果，划分“优、良、中、差”等等级。
“考核为‘优’者，不仅有额外的赏银、绸缎等物质奖励，在晋升、调任更好岗位时，也优先考虑。连续考核‘优’者，甚至可以破格提拔，或给予特别荣誉。”沈清弦道，“考核为‘中’者，不奖不罚，维持现状。考核为‘差’者……第一次警告，责令改进；连续两次，则要扣罚月例，调离岗位甚至降职；若是因为玩忽职守、造成损失而评为‘差’，那就要按宫规严厉处置了。”
陈嬷嬷听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这样一来，做得好坏就有直观的区分和对应的后果了！勤快能干的人有了盼头，偷奸耍滑的人有了压力！
“那……这‘匿名举报箱’又是？”陈嬷嬷好奇地问。
“这个嘛，是为了弥补正式考核可能遗漏的问题，也为了给那些不敢当面说话的宫人一个发声的渠道。”沈清弦解释道，“在各宫各司显眼又避开旁人视线的地方，设立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只留一道投递口。任何宫人，如果发现有人贪赃枉法、欺压同僚、消极怠工，或者对某些事务有好的建议，都可以写下来，不署名，投进箱内。钥匙由本宫信任的女官掌管，定期开箱查阅。查实确有其事的，予以处理；提出好建议被采纳的，给予奖励。这样，既能发现隐藏的问题，也能收集到下面的真实想法。”
陈嬷嬷听得连连点头，拍掌道：“娘娘此法甚妙！如此一来，那些在暗处捣鬼的人，就要掂量掂量了！底下人也有了说话的胆子！”
“不过，”沈清弦话锋一转，神色严肃起来，“此二法能否见效，关键在于执行是否公平、公正、公开。考核标准要制定得合理，让人心服口服；考核过程要透明，避免有人徇私；举报箱的内容要核实清楚，既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恶行。尤其是这举报箱，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能让举报者身份泄露，否则就失去了意义，反而会酿成祸端。”
“娘娘思虑周全！”陈嬷嬷心悦诚服，“此事……是否要先行奏报陛下？”毕竟涉及整个后宫管理体系的变动。
沈清弦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不必特意去报。陛下日理万机，这等‘小事’，本宫先试试看。若有效，再请陛下‘验收成果’不迟。”她心里清楚，萧彻对她管理后宫一向是放权的，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他乐得见她“折腾”，甚至可能还挺期待她又想出什么“新奇”点子。
于是，一场在后宫悄然掀起的“绩效风暴”和“举报箱革命”，在春意渐浓的日子里，拉开了序幕。尚宫局、内务府在陈嬷嬷的主持下，开始紧锣密鼓地制定各处的考核细则。而一个个不起眼的、刷着红漆的小木箱，也开始出现在御膳房、浣衣局、针工局、花房乃至各宫值守房的角落。
起初，宫人们对着那些新张贴出来的、写得密密麻麻的“考核细则”和角落里突兀的“红箱子”，议论纷纷，好奇、疑惑、不安兼而有之。
“这‘绩效考核’是个啥？难不成以后咱们洗多少件衣服，都要计数了？”
“听说干得好能多拿钱，还能升职！干得不好要扣钱，调去刷马桶！”
“那箱子干嘛的？神神秘秘的……”
“嘘——小声点！听说是让咱们偷偷告状的！写纸条丢进去，不用写名字！”
“告状？这……这谁敢啊？万一被知道了……”
“皇后娘娘说了，绝对保密！而且查实了有赏呢！”
鸡飞狗跳的序幕，已然拉开。而沈清弦则稳坐长春宫，一边逗弄着日渐白胖的儿女，一边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她这“作死”般的新政，将会在这古老的宫廷里，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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