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台上的风似乎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凛冽的寒意裹着死寂，足足凝固了十息之久。
云枢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在儿子云澈身上，起初那眼神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震惊——仿佛不敢相信云澈竟会在此刻出声，紧接着便是压抑的愤怒，那怒意几乎要化作实质，让周围的侍从们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被这无形的威压波及。
可渐渐地，那愤怒像是被潮水慢慢冲淡，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深沉到难以言喻的复杂。
旁人看不懂那眼神里藏着的究竟是失望，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唯有细心者能捕捉到，在那深邃的眼底，还夹杂着一丝极淡、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疲惫，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峙，已耗尽了他些许心力。
最终，云枢喉间的怒意像是被硬生生压了回去，他没有发作，只是薄唇轻启，用比平时更冷硬三分的语气，对那名早已跪伏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落叶的侍女道：“既是意外，便按律免罚。下不为例。”话音落下，他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理会身后众人各异的神色，转身继续朝着观云台边缘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步伐沉稳，仿佛刚才那让人心惊胆战的插曲从未发生过，观云台上的一切都该回归原样。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云枢方才那刻意冷硬的语气，那转身时略显仓促的动作，还有云澈敢在他面前开口求情的举动，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再难回到最初的平静。
那名侍女听到“免罚”二字时，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几乎虚脱在地。
旁边的同伴连忙上前，用极轻的动作无声地搀扶住她，生怕惊扰了台上的气氛。在被同伴扶着缓缓起身、准备退下的瞬间，她抬起眼，极快地、带着满心感激地瞥了云澈一眼——那眼神里，终于褪去了之前的恐惧与死寂，有了一丝属于活人的光彩，像是在无声地向他道谢。
云澈看着侍女被搀扶着离去的背影，才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悄然垮下些许。他垂首敛目，脚步轻缓地退回到父亲云枢身后，重新恢复了往日那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不引人注目的状态。
可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依旧紧握成拳，指节泛白，胸口也在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无声地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方才那短暂的挺身而出，耗费的何止是勇气。
【哇！真免罚了？】林妙内心啧啧称奇，【这帅哥可以啊！居然能说得动他那石膏脸老爹？看来是个资深hR，精通劳动法条款！人才啊！】
这场小小的风波过后，观云台的“游览”在一种更加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回到客舍，楚啸第一个忍不住，压低声音兴奋道：“有门儿！那小子看来不是跟他们一伙的！说不定能拉拢！”
苏清寒却更为谨慎：“莫要轻举妄动。云澈此举虽出人意料，但其动机不明，或许是试探，或许是另有所图。在此地，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墨临静坐一旁，并未参与讨论，但他的神识却始终笼罩着客舍周围。他能感觉到，自观云台事件后，暗处窥探的视线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多了几道，其中一道…带着明显的犹豫与挣扎。
是夜，月隐云深，流云仙都陷入了那种虚假的宁静之中。
客舍的门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节奏特殊。
苏清寒与墨临对视一眼，墨临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苏清寒悄然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披着深色斗篷、面容隐在阴影中的云澈。
他快速闪身而入，关上门后，才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带着紧张与决绝的年轻脸庞。
“冒昧打扰，请诸位见谅。”云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我…我有要事相告。”
“云澈公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苏清寒平静地问，暗中戒备。
云澈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目光扫过屋内几人，最终在林妙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我知道诸位对此地充满疑虑。我长话短说…流云仙都，乃至整个流云界，早已被一件名为‘天道镜’的至高神器所掌控。”
“天道镜？”苏清寒眸光一凝。
“不错。”云澈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它维系着此界的灵气平衡与云海不坠，但代价是…所有生灵的情感与自由意志！镜光所照之处，喜怒哀乐皆被规范，言行举止皆需符合它设定的‘完美秩序’。任何超出‘规范’的情绪与念头，都会被镜光悄然净化或压制…久而久之，众人便成了诸位所见的样子，如同…活着的傀儡。”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那‘蚀云瘴魅’，也并非简单的怨气积聚…而是部分无法被彻底净化的强烈负面情绪、被压抑的欲望与痛苦，在云海深处扭曲异化而成的怪物！是这‘完美’秩序下的阴暗产物！”
这番话说出，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本地核心人物亲口证实，仍是感到一阵寒意。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完美的世界！果然是有黑幕！】林妙内心惊呼，【天道镜？听起来跟个超级人工智能似的，还是强制安装无法卸载的那种！这算不算机械飞升失败的典型案例？】
“为何告诉我们这些？”墨临终于开口，声音冰冷，直指核心，“你身为大司礼之子，应是此秩序既得利益者。”
云澈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笑：“利益？呵…从小被教导不能哭不能笑，不能有喜好憎恶，连对父母的亲情都需控制在‘适度’范围…这样的‘利益’，我不要也罢！我母亲…便是因为无法忍受这窒息般的‘完美’，郁郁而终！临死前，她拉着我的手，说…真想再放肆地笑一次，哭一场…”
他的声音哽咽，眼中终于涌出了真实的、不受控制的泪水，这在流云仙都，是绝对的“违规”。
“我忍了太久…直到…直到听到…”他猛地看向林妙，又迅速低头，改口道，“直到看到诸位，尤其是这位道友…那般…鲜活的模样。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我知道如何暂时避开‘天道镜’的监控。我知道城中一些尚未被完全同化、心中仍存反抗之火的人。我愿意帮助你们，也请求你们…帮助流云界，打破这面镜子！”
暗室之中，微光照亮青年眼中的隐痛与希望。
规则铁幕，终见裂缝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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