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仔洛克道的一栋四层旧唐楼,在湿热的晨雾中渐渐显露出轮廓。
楼体是典型的南洋风格,外墙的米黄色灰浆有些斑驳,但整体还算整洁。
三楼临街的窗户上,新挂起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振华商行”。
招牌不大,字体沉稳,在一排五花八门的商号招牌中并不起眼。
但只有少数知情人知道,这块招牌背后,牵动着怎样的人物和过往。
上午九时,商行内还弥漫着新刷油漆和木材的气味。
几张半旧的办公桌,一个铁皮文件柜,一部老式手摇电话机,便是全部家当。
张宗兴坐在里间唯一的隔间里,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份港英政府签发的商业登记证,持有人姓名是“陈振华”——这是他新的身份,
杜月笙通过南洋关系炮制的“归国侨商”,祖籍潮州,幼年随父赴南洋经营橡胶,因父病重返港求医并定居。
腿上的伤已基本不妨碍行走,只是不能久站或疾行。他穿着杜月笙送来的藏青色西装,头发梳理整齐,脸上刻意的风霜感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经历商海沉浮的中年商人,而非一个多月前在上海滩与军统特务枪林弹雨周旋的“暗火”首领。
阿明扮演账房先生,戴着圆框眼镜,穿着灰布长衫,正在外间整理一些空白的账本和单据。
他的任务是尽快熟悉香港的商业规矩和票证流程。
赵铁锤伤势好了大半,但被张宗兴严令暂时不许露面,留在半山别墅继续休养,憋得他天天在院子里打拳。
门被轻轻敲响,苏婉清走了进来。
她今日换了身素雅的藕荷色旗袍,外罩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头发在脑后绾成髻,提着一个真皮公文包,完全是一副干练女秘书的模样。
“陈先生,”她用这个新称呼开口,将几份文件放在桌上,
“这是司徒先生派人送来的,关于码头仓库租赁的初步意向,还有两份近期抵港货轮的船期表。另外,杜先生托人带话,下午警务处有位助理警司的茶局,他希望您能一起去,算是拜拜码头。”
张宗兴接过文件,快速浏览。司徒美堂办事效率极高,已经在九龙仓和湾仔码头谈下了两个位置不算顶好但足够隐蔽的小型货仓。“茶局……知道了。下午你跟我一起去。”
“是。”苏婉清点头,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折叠好的报纸,放在文件最上面,声音压低了些,“还有这个,今早刚出的《华侨日报》副刊。”
张宗兴目光一凝,拿起报纸展开。
副刊第三版,一个不起眼的专栏位置,标题是《北望随笔·其一》,署名“江上客”。
文章不长,以含蓄而悲怆的笔调,追忆了故土风物,抒发了对烽火连天的忧思,文末一句,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借文天祥的诗句,将家国之痛与个人漂泊之慨巧妙糅合,虽未直指时政,但其中沉郁顿挫的家国情怀,跃然纸上。
是婉容的笔触。她巧妙地化用了古诗词,将满腹的悲愤与呐喊,包裹在看似感怀的随笔之中。
“文章是昨天傍晚送去的,今早就见了报,速度很快。”苏婉清道,
“副刊编辑姓林,是杜先生早年资助过的文人,有爱国心,人也可靠。”
“他私下传话,说文章写得极好,笔力沉雄,情怀深挚,问‘江上客’先生是否还有其他佳作。”
“回复他,佳作尚有,容后陆续奉上。”张宗兴合上报纸,心中既感欣慰,也有一丝隐忧。
文章见报,意味着“江上客”这个笔名开始进入某些人的视野。在香港,这既是发声的渠道,也可能成为靶子。
“另外,”苏婉清迟疑了一下,
“杜先生让我提醒您,最近日本领事馆的文化参赞,似乎对本地中文报纸的文艺副刊格外关注,频繁与一些编辑‘交流’。”
张宗兴眼神微冷:“知道了。叮嘱林编辑,务必谨慎。后续文章,送审前先给我们过目。”
“明白。”
苏婉清离开后,张宗兴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洛克道渐渐繁忙起来的街景。
有轨电车叮当驶过,穿着短衫的苦力拉着板车,提着菜篮的主妇与西装革履的洋行职员擦肩而过。这里的一切都与上海相似而又不同,殖民地的秩序下,涌动着更为复杂的暗流。
“振华商行”这个壳已经立起来了。
但接下来,如何让它真正运转,如何在这片暗流中站稳脚跟并获取所需,才是真正的考验。
下午的茶局,将是他以“陈振华”身份,首次正式接触港英政府的中层官员,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必须像一个真正的、急于在香港打开局面的南洋归侨商人那样,世故、精明、懂得分寸,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急切和讨好。
角色已经就位,舞台的幕布,正在缓缓拉开。
……
午后,半山别墅的花园里。
婉容坐在一株繁茂的凤凰木下的藤椅上,膝盖上摊开的正是那份《华侨日报》。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江上客”三个铅字,心跳微微加速。
文章被印成铅字,广泛传播,这种感觉与在上海秘密印刷传单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更正式、也更公开的宣告。
小野寺樱端着一壶刚泡好的茉莉花茶走过来,看到婉容的神情,微笑道:
“容姐姐,文章写得真好。虽然有些典故我不太懂,但读着,心里沉甸甸的,又觉得有股气在。”
婉容接过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来。“樱子,谢谢你。其实……我有点怕。”
“怕?”
“怕写得不够好,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也怕写得太过,惹来麻烦。”婉容的目光投向远处维多利亚港的海面,声音很轻。
小野寺樱在她身旁坐下,认真地说:
“容姐姐,我觉得,心里想说的话,真诚地写出来,就是最好的。”
“铁锤说过,兴爷最看重‘真’字。你的文章里有真感情,真忧愤,这就够了。至于麻烦……”
她顿了顿,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们一路走来,什么时候少过麻烦呢?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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