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孙绍就这样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双手死死地握着凌统那只已经变得冰冷、僵硬的手,一动不动。
“陛下……”
太史慈跪在一旁,膝盖早已麻木,但他不敢起。
“一天一夜了。”
“您……您喝口水吧。”
孙绍没动。
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感觉不到渴,也感觉不到饿。
他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地回放着过去的画面。
十八年前的朱崖郡。
那个破旧的草屋。
“少主,这是刚抓的鱼,属下给你烤着吃。
“少主,谁敢欺负你,我砍了他!”
那个时候的凌统,正值壮年,意气风发,两把双刀舞得虎虎生风。
可现在。
躺在床上的这个人,瘦得皮包骨头,两鬓斑白,再也无法哪怕动一下手指,摸摸他的头。
“骗子。”
孙绍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干涩的字眼。
“你说过要看着大宁盛世的。”
“红薯才刚挖出来,第一口你就没吃上。”
“你怎么敢走的?”
“你怎么舍得走的?!”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心碎的绝望。
门口,林浩端着一碗参汤,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曹操和刘备站在院子里,看着屋内那个像雕塑一样的背影,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复杂。
“这小子……”
曹操叹了口气,背着手,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是个重情义的种。”
“比孤强。”
刘备眼圈也是红的,他想起了关羽和张飞,若是有一天……
他不敢想。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诸葛亮走了进来。
他没有行礼,也没有劝孙绍喝水。
他只是走到床边,看着凌统那张哪怕在死后依然带着微笑的脸。
“陛下。”
“公绩将军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孙绍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他说,他是去见先帝了。”
“他说,他能挺直了腰杆告诉先帝,他把少主护得很好,护成了一代圣君。”
诸葛亮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孙绍齐平。
“陛下,您这样抓着他不放,公绩将军走得不安心。”
“他在天上看着呢。”
“您忘了他在最后时刻说的话了吗?”
孙绍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是皇帝……要……笑……
笑。
孙绍的嘴角极其难看地扯动了一下。
比哭还难看。
“朕笑不出来。”
“孔明,朕真的笑不出来。”
孙绍低下头,把额头抵在凌统冰凉的手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看着朕从那个小渔村里爬出来的人,没几个了。”
诸葛亮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孙绍的后背。
“陛下还有我们。”
“还有林东,还有林浩,还有太史将军。”
“还有……这大宁的万千子民。”
“公绩将军是为了护着您,才耗尽了心血。”
“您若是垮了,才是真的让他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放手吧,陛下。”
“让公绩将军……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钝刀子,割断了孙绍最后的执念。
是啊。
不能让凌叔就这么躺着。
要让他风风光光地走。
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凌统,是他孙绍的叔!
孙绍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那只手。
然后,极其郑重地,将被角掖好,盖住了凌统那张安详的脸。
“林东。”
孙绍站起身。
因为坐得太久,他的双腿早已麻木,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林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绍哥……”
“传旨。”
孙绍推开林东,努力站直了身体。
那一瞬间,属于帝王的威严,重新回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一份永远无法抹去的沧桑。
“追封凌统,为‘忠武王’。”
“位列一字并肩王!”
“享太庙,配享高祖!”
“举国哀悼三个月,禁声乐,禁嫁娶!”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
太史慈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字并肩王!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要把凌统放在和皇帝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自古以来,异姓封王已是极难,更何况是并肩王?
“陛下!”
门口的礼部尚书听到这旨意,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不可啊!万万不可啊!”
“凌侯爷虽有大功,但毕竟是臣子!”
“一字并肩王,乃是乱了纲常,乱了祖制啊!”
“若是开了这个先河,日后……”
“闭嘴!”
“祖制?”
“这大宁的江山是朕打下来的!”
“朕的话,就是祖制!”
孙绍一步步逼近那个礼部尚书,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当年敌人几十万大军压境的时候,是凌叔提着刀挡在朕前面的!”
“没有他,朕早就是一捧黄土了!”
“哪来的大宁?哪来的你们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官老爷?!”
礼部尚书被吼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朕不仅要封他为王。”
“朕还要为他披麻戴孝!”
“朕要以子侄之礼,送他最后一程!”
这下,连诸葛亮都皱起了眉头。
皇帝给臣子披麻戴孝?
这确实有点过了。
传出去,有损帝王威仪。
“陛下……”
诸葛亮刚想开口劝阻。
孙绍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孔明,你别劝朕。”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帝王之尊,不可轻降。”
“去特么的帝王之尊!”
孙绍一把扯掉头上的发冠,满头黑发披散下来。
“在朝堂上,朕是皇帝。”
“在这里,朕就是孙绍!”
“是一个被凌统护了一辈子的晚辈!”
“若是连给自己最亲的人送终都做不到,朕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沉默了。
林东抹了一把眼泪,噗通一声跪下:“俺也一样!俺给凌叔当孝子!”
林浩也默默地跪了下来。
太史慈、周泰、蒋钦……
一众武将,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礼部尚书张了张嘴,看着这满屋子的哀兵悍将,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今天谁要是敢再拦着,这帮杀才真的会拔刀砍人。
……
七日后。
?业城外,白幡如林。
漫天的纸钱如同大雪纷飞,遮蔽了天日。
送葬的队伍绵延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头。
孙绍身穿粗麻孝服,头缠白布,手里拄着哭丧棒,走在灵车的最前面。
他没有坐龙辇。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赤着脚,走在冰冷的黄土路上。
身后,是满朝文武,是数不清的百姓。
哭声震天。
凌统在民间的声望极高,百姓们感念他的忠义,自发地在路边设案祭拜。
队伍的中间。
曹操和刘备并没有穿孝服,但也换上了一身素衣,骑在马上,缓缓随行。
看着走在最前面那个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
曹操砸吧了一下嘴,眼神有些发直。
“玄德啊。”
曹操用马鞭轻轻碰了碰旁边的刘备,压低了声音。
“你说……”
“要是哪天孤两腿一蹬,嗝屁了。”
“这小子……会不会也给孤来这么一出?”
刘备愣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曹操那张老脸上居然带着几分期待和羡慕的神色,不由得一阵无语。
“孟德兄,你想什么呢?”
“凌公绩那是把他带大的,那是亲叔。”
“咱们算啥?”
“咱们是被他坑蒙拐骗过来的‘打工仔’。”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刘备的眼神里,也流露出了渴望。
一字并肩王啊。
享太庙啊。
皇帝亲自披麻戴孝啊。
这待遇,简直就是臣子的人生成就天花板!
要是能有这一遭,死了在阎王爷面前,那腰杆子都能挺得比旗杆还直!
“那可不一定。”
曹操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若有所思。
“这小子虽然一肚子坏水。”
“但唯独这‘情义’二字,他是真往心里去。”
“你看他刚才哭的那样,鼻涕泡都出来了,不像是演的。”
曹操突然嘿嘿一笑,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玄德,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咱们俩谁死后,这小子的动静大!”
“若是孤赢了,你在下面见了我,得给孤倒酒!”
刘备翻了个白眼,但随即,他的好胜心也被勾了起来。
“赌就赌!”
“备虽然奸计不如你,但这‘仁德’之名,怎么也比你这‘奸雄’好听。”
“这小子平日里虽然喊你岳父,但心里指不定更亲近备这个二哥呢!”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头,在如此肃穆悲伤的葬礼上,竟然因为嫉妒一个死人的待遇,开始暗戳戳地较起劲来。
他们看着前方那个披麻戴孝的身影。
心里竟然同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为了这场葬礼……
这辈子给这小子卖命,好像……也不亏?
灵车缓缓驶入皇陵。
就在凌统的棺椁即将下葬的那一刻。
孙绍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刚刚开垦出来的、广袤的土地。
那里,种满了红薯。
秋风吹过,绿色的藤蔓如波浪般起伏。
“凌叔。”
孙绍轻声呢喃。
“你看。”
“这大宁的天下,再也不会有人挨饿了。”
“你看见了吗?”
风,似乎更大了些。
吹起了孙绍白色的衣角,也吹动了那漫山遍野的希望。
仿佛是那个爽朗的汉子,在风中大笑着回应。
——看见了,少主。
——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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