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警官和张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空气中那种紧绷的压迫感，似乎在悄然消散。
「你的说法，与我们现在掌握的部分新情况，存在一定的吻合度。」李警官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但是，你使用非法手段获取信息的行为，依然是事实，不能因此免责。」
「我明白，我愿意接受处罚。」我低下头，态度诚恳。只要核心的“商业间谍”嫌疑被排除，这些越界行为的处罚相对要轻得多。
接下来的问话，变得程式化了许多。他们又询问了一些技术细节，我都按照“情况说明”和即兴发挥的“推测”一一应对。宋文昊律师也在适当的时候介入，提供了一些法律层面的支持和解释。
最终，在经历了长达十余小时的羁押和问询后，警方同意我办理取保候审手续。前提是随传随到，不得离开本市，并保证不再进行任何违法信息获取活动。
走出市局大门时，天色已经蒙蒙亮。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让我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清醒。一辆黑色的宾利无声地滑到我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宋文昊律师的脸。
「林小姐，上车吧，顾先生要见你。」
该来的，总会来。
车子没有驶向公司，也没有去顾夜沉的私宅，而是来到了位于市中心顶层的、一家只对极少数人开放的私人俱乐部。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我走进一间视野极佳、装修奢华的套房。
顾夜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俯瞰着脚下逐渐苏醒的城市。晨曦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而冷硬的轮廓。
「看来，警察局的咖啡不太合林助理的胃口。」他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贯的冷嘲。
「比不上顾总这里的。」我走到他身后不远处停下，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这次，多谢顾总出手相助。」
「相助？」顾夜沉缓缓转过身，晨光映照下，他的眼神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我帮的不是你，是顾氏集团的名誉，和我自己的棋局。」
他迈步向我走来，步伐沉稳，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你做得不错，反应很快，演技也足够糊弄那些警察。」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不过，你能糊弄他们，能糊弄你脑子里那个东西吗？」
我心头一紧，他果然时刻不忘主系统的存在。
「系统监测到我的危机，并认可了我为保护任务和自身所采取的策略。」我选择性地回答，「关联度在事件后期，甚至有小幅回升。」
这是事实，在警方开始怀疑“蔚蓝资本”构陷，以及我成功脱身之后，主系统判定我有效化解了危机并对任务目标（顾夜沉）展现了“忠诚”与“价值”，关联度确实回升了2个百分点。
「小幅回升？」顾夜沉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它就像个贪婪的吸血鬼，吸食着一切它认为有价值的情绪波动，无论是爱慕、依赖，还是恐惧、负罪感，甚至是被迫的‘忠诚’。」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幽深无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林薇，你告诉我，你刚才面对我时，那一瞬间的紧张和……感激，有多少是发自你这具身体的本能，有多少，是它计算好需要呈现给我的‘数据’？」
他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我最深的隐忧和挣扎。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无法立刻回答。因为连我自己，有时都分不清那细腻如发丝的情绪，哪些是真，哪些是受系统影响或扮演的需要。
我的迟疑，似乎取悦了他。
顾夜沉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了，但他没有继续逼问，而是转身走回酒柜，倒了两杯威士忌，将其中一杯递给我。
「不管怎么说，你通过了这次测试。」他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眼神晦暗不明，「警方对‘蔚蓝资本’的调查会升级，鼎峰实业自身难保，南城地块，顾氏志在必得。而你在经此一‘劫’后，对我表现出的‘依赖’和‘感激’，在你那个系统眼里，想必也是极好的养料。」
他抿了一口酒，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接下来，好好扮演你的角色。‘棱镜’需要稳定运行，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意外，干扰到我的计划。」
我接过那杯酒，冰凉的杯壁透过指尖传来寒意。
测试……原来这一切，依旧在他的算计之中。从让我接触刘子豪，到警方介入，再到他出手“相救”，甚至我此刻复杂难言的情绪，都可能在他冰冷的推演之内。
我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灼热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丝心底的寒意。
「我明白。」我放下酒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我会做好我该做的。」
无论这是救赎，还是更深沉的利用，这条路，我都只能继续走下去。
直到……要么枷锁破碎，要么，粉身碎骨。
顾夜沉看着我，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
「很好。」他转过身，再次面向窗外，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冷漠的背影，「你可以走了。」
我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满压迫感的房间。
身后的城市已经完全苏醒，阳光普照，车水马龙。
而我清楚地知道，在这片光明的表象之下，无形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更加凶险的阶段。
主系统的审视，顾夜沉的深不可测，以及那刚刚埋下、不知何时会引爆的“棱镜”……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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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顾夜沉的私人俱乐部离开，回到我那间位于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阳光已经彻底驱散了晨曦的薄雾，将城市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但我感受不到丝毫暖意，身体深处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以及更深的、如同置身迷雾的茫然。
顾夜沉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我勉强维持的镇定。「你刚才面对我时，那一瞬间的紧张和……感激，有多少是发自你这具身体的本能，有多少，是它计算好需要呈现给我的‘数据’？」
我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织的车流和渺小如蚁的人群，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割裂。林薇，这个身份，这具身体，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每一次心跳和呼吸，有多少是真正属于“我”的？又有多少，是主系统为了最大化“情感能量”采集效率，而精心调试和引导的“表演”？
「系统，调取我在警方审讯期间及之后面对顾夜沉时的全部生理及情绪数据记录。」我闭上眼，在脑海中下达指令。我需要确认，需要看清这枷锁的每一道纹路。
「指令收到。数据调取中……」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随即，一幕幕如同第三方视角的“回放”出现在我的意识中。我看到自己在审讯室里，心跳如何因李警官的逼问而加速，肾上腺素如何飙升，又在律师出现后如何缓缓回落；我看到自己在面对顾夜沉时，那细微的肌肉紧绷，瞳孔的瞬间收缩，以及……那被他精准捕捉到的、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因脱困而产生的微弱感激波动。
数据旁边，附着主系统冰冷的标注：
「面对执法压力，产生‘恐惧’‘焦虑’情绪，能量评级：b+。」
「获取目标人物（顾夜沉）庇护，产生‘依赖’‘感激’情绪，能量评级：A-。关联度提升2%。」
「目标人物（顾夜沉）言语刺激，引发执行者自我认知混乱及存在性焦虑，产生‘迷茫’‘痛苦’情绪，能量评级：A。此情绪波动具有较高价值，建议持续观察引导。」
A级……痛苦和迷茫，在它眼里，竟然是“高价值”的养料。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我就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炙烤的观察样本，连挣扎时产生的痛苦，都被标好了价码。
「关闭记录。」我强行中断了这令人作呕的“回放”，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心绪。不能乱，林薇，你不能乱。顾夜沉想要看到的，或许就是我的混乱和失控。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一个未知号码，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和一组复杂的代码：
「‘镜厅’已初步激活。监控节点：73%正常运行。下一阶段指令：利用‘星辰科技’专利整合机会，将附码程序嵌入其核心算法更新包。传输通道：备用线路beta。」
是顾夜沉，或者说，是他的“棱镜”计划。“镜厅”是“棱镜”计划内部对已激活监控网络节点的代称。73%的节点正常运行，意味着我们埋在“北风银行”数据流里的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悄无声息地复制和潜伏到了主系统关联的多个数据节点中。
而新的指令，是让我利用顾氏集团正在进行的、对赵明宇“星辰科技”残余专利的收购与整合，将另一段伪装好的程序，通过合法的商业软件更新渠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注入到可能与主系统存在关联的某个应用生态中。这比潜入管道井更加隐蔽，也更具风险，因为这是在主系统可能的直接注视下进行操作。
机会很快到来。由于我在“寻找赵明宇”和应对警方调查中的“出色”表现，顾夜沉顺理成章地将“星辰科技”专利价值的最终评估与整合方案交由我全权负责。这在外人看来，是莫大的信任和重用。
主系统对此表示高度认可：「执行者林薇，成功获取更高权限及信任，接触目标核心商业资产。关联度提升3%，当前关联度：76%。请把握机会，深度渗透。」
我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带领技术团队梳理“星辰科技”杂乱无章的专利库，与重获希望、但依旧小心翼翼的赵明宇反复沟通，制定详细的整合方案。这一切都在明面上进行，符合一个精英助理的所有行为逻辑。
暗地里，我则在顾夜沉提供的、经过无数次跳转和加密的虚拟工作平台上，仔细研究那段需要嵌入的附码程序。它被伪装成一个普通的算法优化补丁，其核心却是一段极其精妙的、能够捕捉特定能量波动频率的“嗅探”代码。它的作用不是攻击，而是更精准地定位和识别主系统在现实网络中的“触手”。
如何将它安全地放入“星辰科技”的核心算法更新包，并确保其能通过顾氏集团严格的技术审核和安全检测，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必须在无数行代码中，找到那个最不起眼、却又至关重要的插入点，并且要完美地模仿“星辰科技”原有的代码风格和逻辑。
连续数个昼夜，我几乎不眠不休，在明亮的办公室灯光下，在主系统“赞许”的监控下，进行着这场无声的欺诈。大脑高速运转，一边处理着真实的商业工作，一边在思维的隐秘角落进行着危险的编码。我感觉自己就像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两边是虎视眈眈的猎手。
终于，在方案提交的前一晚，我找到了那个完美的插入点——一段关于数据压缩的冗余代码，对其进行“优化”合情合理，且极少会被深入检查。我将“嗅探”代码巧妙地编织进去，如同一个顶尖的绣娘，将异物绣成了原本图案的一部分。
第二天，整合方案及首次算法更新包，顺利通过了技术委员会的审核。赵明宇在得知顾氏将投入资源重启部分项目后，激动得几乎落泪。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完美。
主系统的提示音如期而至：「技术整合方案成功推进，目标人物（顾夜沉）满意度提升。关联度提升2%，当前关联度：78%。授予部分核心技术文档查阅权限。」
更多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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