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下得大了些,敲在窗棂上,啪嗒啪嗒的响。
林清瑶手里捏着那块从铜镜背面撬下来的残片,指尖有些发白。
这是一块烧焦的紫檀木,边缘参差不齐,像被什么猛兽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木片正中间,烙着半个还没烧完的字。
上面的那一横极长,下面是个“口”字框的残边。
是个“药”字的上半截。
屋子里没点太多灯,光线有些暗。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极细的银针,针尖挑了一点桌上茶杯里的冷水,在那焦黑的字迹沟壑里轻轻刮了刮。
银针迅速变黑,发出一股子腥臭味。
“好手段。”林清瑶把银针扔进茶水里,看着那杯清水瞬间变得浑浊漆黑,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她不是在笑别人,是在笑自己当年眼瞎。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紫檀木,分明是用“鬼枯藤”汁液浸泡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邪物。
这种藤蔓只有南疆才有,烧的时候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甜腻香气,能掩盖尸臭。
难怪当年药宗大火,满山都是一股子甜味,她还以为那是丹炉炸裂泄出的药香。
沈渊坐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手里转着一只玉扳指,眼皮都没抬:“看出什么了?”
“陛下的好母后,当年这把火放得真彻底。”林清瑶把残片往桌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咚声,“但这半个字,不是刻上去的,是烫上去的。”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条缝。
湿冷的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冲散了屋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药宗刑堂有一枚火漆大印,专用来封存禁术典籍。那印信是玄铁铸的,重一百零八斤,只有堂主才有资格动用。”林清瑶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那印信上的‘药’字,起笔那一横有个缺口,是以前一位师祖为了警醒后人,故意磕坏的。”
她转过身,指着桌上那块残片:“这半个字的那一横,也有个缺口。位置、深浅,分毫不差。”
沈渊手里的玉扳指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像古井一样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你是说,当年那场大火,楚晚晴就在现场。而且,她动用了刑堂的大印?”
“不止。”林清瑶走到桌边,重新拿起那块残片,指腹摩挲着那焦黑的纹路,“普通的火漆印烫在木头上,只会留下印记。但这块木头,被烫进去三分深。那是需要极高温度的熔铸,除非……”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渊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上。
“除非是用活人的血脉为引,瞬间催发玄铁印信的高温。这种邪术,叫‘血祭炼器’。”
沈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急,带翻了手边的茶盏。
茶水泼在桌上,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打湿了他的衣摆。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块残片。
“当年……我母亲……”沈渊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喉咙里塞了一团粗粝的沙子,“她是药宗首席丹师。那枚刑堂大印,最后是在她房里找到的。”
“所以全天下都说,是你母亲勾结外敌,监守自盗,最后畏罪自焚。”林清瑶把残片推到他面前,“但如果那印信早在起火之前,就被楚晚晴拿去炼这面镜子了呢?”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密。
沈渊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那块残片。
就在这时,原本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的另一半铜镜碎片,突然嗡地一声轻响。
一道微弱的流光闪过,那个粗犷豪迈的声音突兀地在两人脑海里炸开,带着几分急切和虚弱:“别……别碰那个印记!那是锁魂阵的阵眼!”
是沈昭。
沈渊的手猛地缩了回来。
“老二?”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铜镜没再发出声音,光芒黯淡下去,恢复了一块破铜烂铁的模样。
林清瑶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颗褐色药丸,用手指捏碎了洒在铜镜上。
药粉接触到铜面,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一阵白烟。
“他神魂受损太重,刚才那一嗓子估计耗尽了力气。”她拍了拍手上的药渣,“不过他既然这么紧张这个印记,说明我们找对方向了。”
她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打开最下面一层,翻出一个陈旧的陶罐。
罐子里装着半罐子腌渍的青梅,那是她前几日闲得无聊,让宫女找来的。
她伸手捞了一颗塞进嘴里,酸得腮帮子一紧,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嘶——真酸。”
这无关紧要的动静打破了屋里几乎凝固的死寂。
沈渊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嚼梅子的模样,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一些。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也不管湿透的衣摆,只是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知道了是楚晚晴干的,接下来就好办了。”林清瑶吐出梅子核,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她用血祭炼器,那镜子里必然锁着当年被当做祭品的冤魂。只要能把这些冤魂放出来,就是铁证。”
“怎么放?”沈渊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林清瑶走到沈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体内有沈家的血,楚晚晴当年既然嫁给你父皇,又收养了你,这镜子里的阵法,多半和你沈家的血脉有些关联。这也是为什么沈昭会被困在里面。”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在他面前。
“借陛下一点龙血一用。”
沈渊盯着她那只白净的手掌,手掌上有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捣药留下的。
他什么都没问,直接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指尖上一划。
鲜红的血珠涌了出来。
林清瑶没有去接那滴血,而是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指按向那块焦黑的残片。
“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指尖触碰到那半个“药”字的瞬间,一股灼烧感顺着指尖直冲天灵盖。
沈渊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但他一声没吭,甚至连手指都没有颤抖一下。
残片上的焦黑像是活了一样,开始疯狂地吞噬那滴血液。
原本暗淡的紫檀木渐渐泛起一股妖异的红光,那个残缺的“药”字像是被点燃了,发出幽幽的绿火。
林清瑶另一只手飞快地在空中画了个复杂的符咒,嘴里念叨着几个晦涩难懂的音节,然后猛地一掌拍在沈渊的手背上。
“破!”
轰的一声轻响。
屋里的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差点熄灭。
一股黑烟从残片中钻了出来,在半空中扭曲盘旋,最后慢慢凝聚成一个人影。
那人影极淡,像是风一吹就会散,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穿着药宗道袍的老者。
老者朝着沈渊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沈渊大口喘着气,手背上一片通红,那是被刚才的高温烫伤的。
“那是……刑堂长老。”林清瑶看着荧光消散的地方,眼神有些复杂,“当年他是第一个‘失踪’的人。原来,也被炼进了这镜框里。”
她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哪里是什么权谋争斗,分明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为了掩盖一个谎言,楚晚晴不惜杀了一整个宗门的人来陪葬。
“林清瑶。”沈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欠你一次。”
林清瑶放下茶杯,回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坐在阴影里,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此刻竟然显出几分脆弱和茫然。
就像是一只受了伤之后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独狼。
她撇了撇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扔了过去。
“少来这套。这是烫伤药,早晚各一次。要是留了疤,以后别说是我治的,丢不起那个人。”
沈渊接住瓷瓶,握在手心里,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瓷面。
“这笔账,朕会亲自跟她算。”
林清瑶没接话,只是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严实了。
“算账的事以后再说。”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两滴生理性的泪水,“我饿了,听说御膳房新来了个做桂花鸭的厨子?能不能让他们送一只过来?半只也行。”
沈渊愣了一下,随即那张紧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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