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上午八点五十分，县公安局三楼会议室。
冬日的阳光透过沾着灰尘的玻璃窗，在深红色会议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缭绕的烟雾在光束中缓缓盘旋。
墙上挂着严格执法 热情服务的锦旗，角落里的饮水机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陈默和赵大力坐在主位右侧，低声交换着意见。桌上摆着的陶瓷茶杯还冒着热气，茶叶在杯底缓缓舒展。
等会儿见机行事。陈默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会议议程表。
赵大力点点头，目光扫过会场。
各乡镇派出所所长已经到齐，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低头翻看材料。红旗乡派出所长老李正和邻座说着什么，不时发出低低的笑声。
八点五十五分，会议室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冯建国迈着方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秘书。他穿着一件深色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圆圆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哎呀，同志们来得真早。冯建国声音洪亮，边走边和熟悉的人打招呼，老李，你们红旗乡最近治安不错啊。小王，上次说的那个案子有进展了吗？
他自然地走到主位坐下，秘书立即递上泡好的枸杞茶。冯建国慢条斯理地打开笔记本，环视全场：人都到齐了吧？那咱们就开始？
赵大力清了清嗓子：首先感谢冯书记在百忙之中莅临指导。今天这个元旦安保工作会议...
哎，别说指导，冯建国笑着打断，我就是来听听基层同志们的意见。安保工作嘛，还是要靠在一线的同志们。
会议按照议程进行着。当赵大力提到要加大娱乐场所整治力度时，冯建国频频点头：这个提议很好嘛。不过...他话锋一转，年底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咱们安水县是个小地方，经营娱乐场所的，很多都是本地人，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默接过话头：冯书记说得对。不过我们接到群众反映，金凤凰歌舞厅存在严重问题...
年轻人嘛，爱玩爱闹是正常的。冯建国笑呵呵地端起茶杯，我记得我年轻时在公社，也经常组织文艺活动。关键是加强引导，不能一棍子打死。
会场里响起几声附和的笑声。红旗乡的老李插话道：冯书记说得在理。我们乡里那几个歌舞厅，都是正规经营。要是查得太严，反而影响经济发展。
其他所长也纷纷发言，话里话外都在为辖区内的娱乐场所说情。陈默注意到，每当有人提到具体案件时，冯建国就会巧妙地把话题引开。
说到治安管理，冯建国放下茶杯，表情严肃了几分，我听说前几天有个少女失踪案？这种案子一定要重视。不过也要注意，不能因为个别案件就否定全县的治安工作成绩嘛。
赵大力刚要开口，冯建国又接着说：我建议，这个案子由县局牵头，各乡镇配合。但要把握好尺度，不要搞得人心惶惶。
会议在两个小时后结束。冯建国亲切地和每个所长握手道别，还特意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多听取老同志的意见。
看着冯建国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赵大力狠狠掐灭了烟头：这老狐狸！
陈默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冯建国坐进轿车。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眼神却格外深沉。
他在告诉我们，陈默轻声说，安水县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年终考核前的最后几天。
安水县城里已经能闻到年味，街边小贩开始卖起红灯笼和对联。
县政府大院门口新装了个Ic卡电话亭，几个干部围在那儿排队打电话，时不时有人拍打着话机抱怨：又断线了！
陈默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熙攘的景象。
他桌上的那台崭新的联想电脑屏幕还暗着，整个县政府就这一台，平时也就打字员小张会用。窗外停着他的桑塔纳，黑色的车身上已经落了一层灰，车载电话的天线在风中微微晃动。
陈县长！出事了！
赵大力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警服领口扯开大半，额头全是汗。
歌舞厅那个会计，老刘，在转看守所的路上出车祸了！
陈默猛地转身：人怎么样？
人没事，就是吓得不轻。货车司机说是刹车失灵，可这也太巧了！赵大力一拳砸在墙上，更邪门的是，金凤凰的原始账本，昨天还在证物室，今天就不见了！
桌上的搪瓷杯被震得跳了一下，茶水洒了一桌。
内部有鬼。赵大力咬牙切齿，眼睛通红。
陈默却异常平静，他拿起抹布慢慢擦着桌上的水渍：对手越疯狂，说明我们越接近真相。
他走到门口关上门，压低声音：三件事。第一，让老钱秘密核查财政局近三年所有异常支出，特别是工程款和补贴类。第二，安排小周以慰问名义去会计老刘家，看看他家属知道什么。第三...
他顿了顿，我亲自去拜访已退休的老审计局长。
下午两点，陈默的桑塔纳停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退休审计局长住在三楼，开门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份报纸。
王局长，冒昧打扰。陈默递上工作证。
老人眯着眼看了看，让开身子：进来吧，陈县长。
客厅里摆着老式家具，墙上挂着泛黄的合影。王局长给陈默倒了杯茶：是为了财政局的事来的吧？
陈默一愣：您怎么知道？
老人笑了笑，起身从书柜最底层翻出几本泛黄的笔记本：我退休三年，每个月都有人来打听这事。1996年审计财政局时就发现有问题，基建款对不上，补贴发放名单有问题。
他翻到一页，指着一行字：但当时有领导批示：要以稳定为重
陈默接过笔记本，那行批示的笔迹，与金凤凰账本上老地方的签名，几乎一模一样。
腐败就像癌细胞，老人叹了口气，切除不彻底就会转移扩散。当年要是查到底，也不至于...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雨点敲打着窗户。陈默握紧手中的笔记本，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时，他的大哥大响了。电话那头传来小周焦急的声音：
陈县长，会计老刘的儿子刚才偷偷告诉我，出事前有人给他家送过一箱苹果...
苹果箱底下，藏着五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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