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弦话音落下，室内骤然陷入寂静。
陈飞心中无奈——乐理？转场？活气？
他哪懂这些？
可眼前之人显然已穷尽所能。
“秦教习，”陈飞稳住神色，“先弹来听听。”
三人进了隔音室。
秦无弦在古琴前坐定，闭目凝神片刻，指尖落弦。
第一段琴音沉郁滞涩，如陷泥潭，是“绝境”。
第二段骤然急促暴烈，似星火燎原，是“点燃”。
第三段转为绵长坚韧，如千锤百炼，是“淬炼”。
三段情绪泾渭分明，却也断裂得清清楚楚——
少了那股一气呵成、直击人心的“真”劲。
琴音落定，秦无弦目光灼灼地望向陈飞。
“衔接处太刻意了，”陈飞斟酌着开口，“像是三段独立的曲子硬拼在一起。”
前世虽不通乐理，但码字时曲子没少听。
秦无弦眼中骤然迸出光彩：“府主明鉴！正是如此！
时间紧迫，老朽为求清晰，分段谱写再行拼接，反倒失了‘一气呵成’的神韵……
如今实在不及细细打磨，府主请明示？”
陈飞暗叹，他哪懂什么谱曲？
但看着对方眼中那将熄未熄的期望，他还是沉声道：
“再弹一遍，慢些，尤其是衔接的地方。”
琴声再起，更慢，更清晰，那断层也越发明显。
陈飞闭目细听。
沉郁……挣扎……爆发……沉淀……
这情绪的起伏竟似有些熟悉！
一段深埋的记忆猛然苏醒——
前世为攻克一段核心代码，他曾日夜循环《广陵散》。
那曲中慷慨沉郁、层层推进的不屈之势，曾支撑他渡过最难熬的调试期。
当琴声再次来到“绝境”尾声，即将生硬跳向“点燃”时——
陈飞喉间无意识地发出一声低沉含糊的音节，手指随记忆中的韵律轻轻一叩。
那并非秦无弦的旋律，而是一种更自然连贯的过渡，
如同山穷水尽处，先现一丝微光，逐渐加强，终成燎原之火！
秦无弦琴音陡然一顿！
捕捉到府主那无意识的哼声与叩击——
仿佛“引导”出一种截然不同、更为圆融天成的情绪流转路径！
他强压激动继续弹奏，却将大半心神系于陈飞。
他注意到，府主闭目蹙眉，唇齿微动，手指时而轻叩，时而在空中划出弧线——
琴音终了。
秦无弦不及收势，猛然抬头，眼中精光骇人：
“府主！您方才……是否听过类似的曲子？！您哼的那流转之感——
绝处先有‘嗡’地一声不甘，愈急愈亮；
火顶并非骤灭，而是‘呼’地沉下化为滚烫沉稳之物……可是如此？！”
陈飞讶然于他的敏锐，坦言道：
“确实想起一段久远残曲，与秦教习所作似有相通之处。”
“残曲何名？能否再哼些许？”秦无弦急切追问。
陈飞沉吟：“似是梦中所得，旋律记不清了，
但那股绝境孕育生机、爆发归于沉凝的气韵，我印象极深。
或许……我们可以先抓住‘气韵’，再塑其形。
我试以哼鸣模仿其‘势’，你来捕捉并融入乐章，如何？”
秦无弦大喜：“乐之道，形为末，神为本！得其神韵，再塑其形，妙极！请府主示下！”
他当即闭目凝神，双手虚按琴弦。
陈飞亦闭目深索记忆。
片刻，一声极沉极缓的“嗯————”
自陈飞喉间升起，如大地深处的闷雷，压抑窒息。
秦无弦身体微绷——
这正是他要的“沉郁”，却更原始、更本质，如同困兽低吼。
哼鸣声内部开始细微波动：
“嗯~呜~嗯~”如同压抑之力左冲右突，寻隙挣扎。
节奏渐快，音节短促清晰，带着顿挫棱角——
“嗯！呜！嗯！呜！”似欲突破牢笼。
至临界点，一声用力的“嗯！”后，
声音悬停——如弦满月，万籁俱寂。
“嘀！”
一个清脆短促、极高极亮的音节，如黑暗中第一颗火星迸出！
随即哼鸣陡变：“嗒！噔！嗒嗒！噔噔！”
音节跳跃迸溅，如烈焰遇狂风，噼啪蔓延！
爆破音与弹舌音交织，模拟火焰窜动爆裂，节奏密集如雨，凌厉如铁！
至顶峰处，“嗒嗒嗒嗒嗒！噔！哈！噔噔噔——！！！”
一声撕裂般的长音后，万籁俱寂。
然而暴烈之势未消，随着余音猛地向下、向内“沉”去。
短暂寂静后，“嗡——————”
低沉浑厚、带着金属震颤的长音响起，如灼铁入水，沉底通红，散发致命热力。
音节饱满结实：“嗡… 噔… 嗡… 等…”
节奏沉缓，呈现出循环往复的“锻打”感。
哼鸣渐慢渐轻，终归于深沉的寂静，余韵犹在灵魂中回荡。
陈飞睁眼吐气，见秦无弦闭目如雕塑，面色如悟。
良久，秦无弦睁眼，目光清澈而震撼。
他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如同初次认识它们，而后沙哑而郑重地问道：
“府主……此‘气韵’……此‘势’……可有名目？”
陈飞微微一滞。
《广陵散》？广陵在何处？
《刺韩王》？韩王又是谁？
此间世界，如何解释这些无根之由？
电光石火间，他心念急转。
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阖目，似在追索更深的记忆。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与梦境的阻隔。
“名目么……”
陈飞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梦呓般的恍惚，
“说来玄奇。此‘气韵’之感，并非得自哪位先贤遗谱，而是……源自一梦。”
秦无弦与青云子皆屏息凝神。
“梦中，”陈飞缓缓叙述，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勾勒着那震撼的画面，
“见天地初蒙，仙神林立。然不知何故，仙与仙战，神与神争。那一战……”
他顿了顿，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打得山岳成尘，江海蒸腾，苍穹撕裂，……神陨……道殇……
寥寥仙神化为流光，或飞升，或逃亡。”
室内落针可闻，只有陈飞的声音在回荡。
“然后，便是漫长的死寂。”陈飞的语调转向一种奇异的平静，
“没有声音，没有生机，仿佛一切都要归于永恒的虚无。”
“然而……”他话锋一转，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百年，许是万载。
……焦土深处……绿意挣扎而出……”
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锤，敲在秦无弦心尖：
“此梦此境，此气此韵，由寂灭而至逆抗，由弑伐而归新生，其势煌煌，其意苍苍。”
“若强为之名——”
陈飞迎着秦无弦震撼到近乎呆滞的目光，一字一顿，
吐出那仿佛带着血腥与雷鸣的五个字——
《破阵登仙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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