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族旧址的风雪终究停了,漫山凝霜花在晨光里褪尽艳色,花瓣上的冰珠消融成水,顺着纹路滑落,像是无声的泪。苍渊抱着沈清辞的尸身静坐了三日三夜,周身灵韵早已耗竭,仅存的生机随着沈清辞的余温一同流逝,意识昏沉间,只执着地扣着她的手腕,指尖反复摩挲她心口那枚失了光泽的灵犀玉。
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魂魄在一点点抽离躯体,玄色长袍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与身下凋零的凝霜花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花的残败还是人的悲戚。耳边似有风声呜咽,又似有细碎的呼唤,模糊间,他仿佛看见沈清辞站在不远处,身着素衣,眉眼温柔,正朝着他轻轻招手。
“阿辞……”他沙哑着嗓子轻唤,想伸手去抓,指尖却只穿过一片虚无。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周遭的光影快速扭曲,灵族旧址的轮廓、凝霜花的残影尽数消散,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灰暗,连寒冷都变得温和,不再刺骨。
再次睁眼时,他正漂浮在一片柔软的光晕里,身下是暗沉的泥土,远处隐约有水流声传来,缓慢而沉闷,像是跨越了无数岁月。他下意识地转头,便看见沈清辞的魂魄就停在不远处,身形虚幻,却依旧能看清她眉眼间的轮廓,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苍渊?”沈清辞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狂喜取代,她快步飘到他身边,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的手臂,虽无实质触感,却能清晰感知到彼此魂魄的共鸣,“我……我们这是在哪里?”
苍渊稳住心神,环顾四周。灰暗的天空没有日月星辰,远处矗立着连绵的黑山,山影沉郁,不见一丝生机。前方流淌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河水呈深褐色,泛着微弱的暗光,河面上漂浮着细碎的白色花片,顺着水流缓缓移动,无声无息。河岸边生着一片艳红的花草,花叶肥厚,色泽浓烈得近乎诡异,与周遭的死寂形成鲜明反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阴寒气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能抚平魂魄深处的躁动。
“这里应是忘川。”苍渊轻声道,灵族古籍中曾记载过生死轮回之地,忘川河渡魂,彼岸花引路,饮孟婆汤忘前尘,入轮回再新生。他没想到,自己与阿辞,竟真的能在死后重逢,还能清晰记得彼此的一切。
沈清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条河流,心中渐渐明了。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没有了伤口,也感受不到灵犀玉的重量,可灵魂深处,却依旧残留着灵犀玉温热的触感,还有与苍渊相连的羁绊。过往的记忆清晰如昨:寒渊之下的初见、灵韵交织的温情、洞穴里的厮杀、胸前穿透的长剑,还有苍渊抱着她时撕心裂肺的哭喊,每一个片段都刻在灵魂里,未曾有半分模糊。
“我们都死了,却还记得彼此。”沈清辞眼中泛起泪光,却不是悲伤,而是庆幸,她飘到忘川河边,低头看向河水中自己虚幻的倒影,又转头看向苍渊,“苍渊,哪怕是在这忘川之地,只要能记得你,我便安心。”
苍渊飘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落在河面上漂浮的花片上,声音温柔而坚定:“无论到了哪里,我都不会忘记你。前尘种种,哪怕满是伤痛,也是我们相守过的证明,我怎会轻易忘却。”
两人静静伫立在忘川河畔,魂魄依偎在一起,虽无实质的触碰,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忘川河的水流缓慢流淌,水声沉闷,像是在诉说着无数生死轮回的故事,河面上的白色花片顺着水流远去,带着无尽的怅惘,却也藏着新生的期许。周遭的阴寒气息渐渐包裹住他们,却丝毫无法冷却灵魂深处的暖意,那份跨越生死的情意,在这荒芜的忘川之地,愈发浓烈。
不知过了多久,河对岸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踏在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忘川的沉寂。苍渊与沈清辞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老妪提着一个古朴的陶罐,缓缓从黑山的阴影中走出。老妪身着灰黑色的粗布衣裙,头发花白如霜,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是镌刻了岁月的痕迹。她的眼神平和而深邃,无悲无喜,仿佛见证了千百年的生死轮回,看透了世间所有的爱恨纠葛。
老妪走到忘川河边的一块青石旁停下,将陶罐放在石上,动作缓慢而沉稳。她抬眼看向苍渊与沈清辞,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落在两人耳中:“寒渊灵主苍渊,玄甲军沈清辞,阳寿皆尽,魂魄归墟,随老身来此,当入轮回了。”
苍渊与沈清辞心中一凛,知晓眼前的老妪便是掌管忘川渡魂的孟婆。他们虽不愿离开彼此,却也明白,魂魄归忘川,本就该入轮回新生,只是他们心中都藏着同一个执念——不愿忘却彼此。
“孟婆前辈。”苍渊上前一步,语气恭敬却坚定,“我与阿辞死后仍能记得彼此,不愿忘却前尘,不知可否不入轮回,留在此地相守?”
沈清辞也连忙点头,眼中满是恳求:“哪怕此生再无新生,哪怕永远困在这忘川之地,我们也甘愿,只求能记得彼此,不再分离。”
孟婆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从陶罐中取出一个粗瓷碗,舀了一碗深褐色的汤汁。汤汁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息,萦绕在鼻尖,让人下意识地心生抗拒,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之力。“世间魂魄,皆需饮孟婆汤,忘前尘,断执念,方能轻装入轮回,开启新生。”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忘川之地荒芜死寂,无日月流转,无生机可言,魂魄留在此地,只会被阴寒之气日渐侵蚀,意识会慢慢模糊,最终沦为无主孤魂,连彼此的模样都会忘却,比入轮回痛苦百倍,你们何苦执着?”
“这不是执着,是情意。”苍渊语气坚定,眼中满是执拗,“前尘我们历经生死,好不容易才得以相守,却又阴阳相隔,如今魂魄重逢,若再忘却彼此,那过往的所有便都成了虚无。哪怕留在此地会承受无尽痛苦,我们也甘之如饴。”
沈清辞望着苍渊的侧脸,眼中满是温柔与决绝:“我与他心意相通,生死相随。前尘我为他挡下致命一剑,从未后悔;如今即便魂留忘川,我也毫无怨言,只要能与他相伴,便足矣。”
孟婆看着两人紧握的手——虽是魂魄形态,指尖未曾真正触碰,却能清晰感受到那份紧密的羁绊——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又舀了一碗孟婆汤,将两碗汤并排放在青石上。“你们可知,执念过深,反成枷锁?”她缓缓道,“前尘你们身份对立,恩怨纠缠,伤痛远多于温情,忘却过往,于你们而言,本是解脱。若带着执念入轮回,或是留在此地,只会让痛苦延续,永无宁日。”
“解脱若需忘却彼此,那我宁愿永陷痛苦。”苍渊低头看向沈清辞,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阿辞是我百年孤寂里唯一的光亮,是我此生最深的牵挂,哪怕这份牵挂会带来无尽伤痛,我也绝不放手。”
沈清辞也看着苍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魂魄形态的泪水落地即散,却藏不住她心中的情意:“我亦是如此。苍渊于我,是救赎,是归宿,哪怕轮回往复,我也想记得他,哪怕只有一丝重逢的可能,我也不愿放弃。”
孟婆沉默了许久,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又扫过青石上的两碗孟婆汤,缓缓叹了口气。她掌管忘川数百年,见过无数魂魄,有人急于忘却前尘,以求新生;有人执念深重,不愿放下过往,却终究抵不过忘川法则,或是被阴寒侵蚀,或是被迫饮汤入轮回。像苍渊与沈清辞这般,生死相依,即便知晓后果,也执意要记得彼此的,实属罕见。
“罢了,世间情字最是难解,你们情意深重,跨越生死,老身便破一次例。”孟婆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动容,“这两碗孟婆汤,你们需饮下,却可保你们灵魂深处的记忆不散——不记前尘恩怨,不记厮杀伤痛,只记彼此的模样,记心中那份牵挂与情意。”
苍渊与沈清辞眼中满是狂喜,连忙道谢:“多谢孟婆前辈成全!”
“先别急着道谢。”孟婆抬手打断他们,眼神依旧平和,却多了几分凝重,“老身成全你们,并非恩赐,而是让你们带着这份记忆入轮回,历经红尘磨难。你们入轮回后,会生于不同之地,有着不同的身份,或许一生都无法相遇;即便有幸重逢,也未必能一眼认出彼此,纵是认出,也可能再次面临阻碍与纠葛,承受比前尘更甚的痛苦。”
她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这份记忆会成为你们灵魂的枷锁,若此生无法相守,这份牵挂便会伴随你们一生一世,直至再次身死归忘川,届时,你们只会比此刻更痛苦。你们想清楚了,当真要饮下这碗汤,带着记忆入轮回?”
苍渊与沈清辞对视一眼,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前尘的悲剧,让他们错过了太多,哪怕此生依旧坎坷,哪怕重逢无期,哪怕要承受无尽痛苦,他们也想带着彼此的记忆前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重逢可能,他们也不愿放弃。
“我们想清楚了。”苍渊语气坚定,“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此生无法相守,我们也甘愿带着记忆入轮回,至少,我们还有重逢的希望,还有牵挂的人。”
沈清辞也点头,声音温柔却决绝:“只要能记得他,哪怕只是远远相望,哪怕一生思念,我也心甘情愿。前尘我们未能相守,此生,我想再拼一次。”
孟婆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不再多言,抬手示意他们饮汤:“既已想清,便饮下吧。饮汤之后,你们会即刻被送往轮回台,入红尘转世,从此各奔东西,全看你们此生的缘分。”
苍渊走上前,拿起一碗孟婆汤,又将另一碗递给沈清辞。粗瓷碗入手微凉,碗中汤汁泛着淡淡的暗光,苦涩的气息萦绕鼻尖,却让他们心中满是期待与忐忑。他们看着彼此,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仿佛要将对方的模样,再次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刻得再深一些,再牢一些,生怕入轮回后,会模糊半分。
“阿辞,入轮回后,我一定会找到你。”苍渊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凭着这份记忆,一点点寻你,直到找到你为止。”
沈清辞握着碗,泪水再次滑落,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苍渊,我也会找你。哪怕跨越千山万水,哪怕历经千难万险,我也会记得你的模样,记得这份情意,直到与你重逢。此生,我们一定要相守在一起,弥补前尘的遗憾。”
苍渊看着她,缓缓抬手,虽无法触碰,却像是在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眼中满是温柔:“一定。”
两人不再多言,同时举起手中的粗瓷碗,将碗中的孟婆汤一饮而尽。汤汁入口,先是一阵浓烈的苦涩,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随即化作一股温热的力量,席卷了整个魂魄。前尘的厮杀、寒渊的痛苦、玄甲军的仇恨、胸口的伤痛,所有沉重的记忆都在一点点消散,像是被温水冲刷殆尽,只留下一片清明。
而关于彼此的记忆,却如同扎根在灵魂深处的种子,丝毫未受影响——记得苍渊幽蓝色的眼眸,记得他掌心的薄茧,记得他温柔的低语;记得沈清辞清澈的眉眼,记得她轻声的呼唤,记得她为自己挡剑时的决绝。那些情意与牵挂,牢牢地刻在灵魂里,清晰而深刻,从未有半分动摇。
饮完汤后,粗瓷碗从他们手中滑落,落地即碎,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很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住他们的魂魄,将他们缓缓托起,朝着忘川河对岸的方向飘去。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在渐渐远去,却依旧执着地望着对方,眼中满是眷恋与期盼,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模样,记到骨子里。
“苍渊,等我!”沈清辞的声音在忘川河畔回荡,带着无尽的牵挂。
“阿辞,我等你!”苍渊的声音沙哑却坚定,穿越了河流与风声,传入她的耳中。
他们的魂魄渐渐飘远,越过忘川河,朝着黑山深处的轮回台飞去,身形越来越虚幻,最终彻底消失在灰暗的天际。忘川河畔,只剩下孟婆独自一人,她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缓缓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悲悯。
她抬手,将陶罐收好,转身朝着河对岸走去,脚步缓慢而沉稳,很快便消失在黑山的阴影中。忘川河的水流依旧缓慢流淌,河面上的白色花片顺着水流远去,艳红的彼岸花在岸边静静绽放,像是在诉说着这段跨越生死的情意,又像是在为他们的轮回之路祈福。
周遭的一切再次恢复沉寂,灰暗的天空,深褐的河流,艳红的花草,依旧重复着千百年不变的景象,见证着无数魂魄的离去与归来,见证着无数爱恨纠葛的开始与终结。
而苍渊与沈清辞的魂魄,早已踏入轮回台,在光芒的包裹下,融入了茫茫红尘。他们带着彼此的记忆,开启了新的人生,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一世的相遇,会比前尘更曲折,这一世的情意,会比前尘更艰难。红尘滚滚,岁月流转,他们会在陌生的世界里,带着灵魂深处的牵挂,一点点寻找彼此的踪迹,经历无数磨难与阻碍,只为了那一句跨越生死的约定——此生相守,不再分离。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十余年。江南水乡的小镇上,春雨淅淅沥沥,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与草木清香。镇东的沈府内,一位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少女正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支画笔,却迟迟没有落下,目光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眼中满是茫然与牵挂。
少女名唤沈知意,是沈府的嫡女,自幼便与旁人不同,时常对着虚空发呆,心中总藏着一份莫名的牵挂,像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人,却又不知要找的是谁,只记得那人有着一双幽蓝色的眼眸,温柔而深邃,让她魂牵梦绕。
她时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有灰暗的天空,有深褐的河流,还有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她拼命想靠近,却始终抓不住,醒来后,只剩下满心的怅惘与失落。她问过父母,自己是否有过什么过往,父母却只说她自幼便如此,许是心思细腻,多了些莫名的情愫。
可沈知意知道,那不是莫名的情愫,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牵挂,是跨越了生死与轮回的记忆,是她此生必须寻找的归宿。
与此同时,北疆的战场上,一位身着银甲的少年将军正骑着战马,巡视着边疆的防线。少年名唤苍昀,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性格冷冽,不苟言笑,却总在深夜独处时,望着南方的方向,眼中满是茫然与思念。
他也时常做一个梦,梦里有漫山的白色花朵,有冰冷的洞穴,还有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女身影,她朝着他微笑,眼神温柔,却在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他拼命想抓住,却只抓到一片虚无,醒来后,胸口总会传来一阵莫名的疼痛,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思念谁,只记得那人有着清澈的眉眼,温柔的声音,还有一份让他甘愿付出一切的情意。他总觉得,自己此生的使命,不仅是守护边疆,更要找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完成一份跨越了轮回的约定。
春雨依旧淅淅沥沥,江南的牵挂与北疆的思念,隔着千山万水,却在灵魂深处紧紧相连。他们带着彼此的记忆,在陌生的人生里,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寻找,而这场跨越轮回的重逢,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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