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雨总带着缠缠绵绵的柔意,淅淅沥沥下了半月,才终于在某个清晨停歇。晨曦透过薄雾洒在青石板上,将积水映得透亮,空气里满是湿润的草木香,混着巷口早点铺飘来的糯米甜香,温柔得让人心里发暖。
沈知意是被窗外的雀鸣吵醒的。她翻了个身,指尖划过微凉的锦被,意识还陷在昨夜的梦里没完全抽离。梦里依旧是那片灰暗的天地,深褐色的河水缓缓流淌,她站在岸边,望着对岸模糊的身影,拼命想喊出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直到那身影渐渐远去,她才猛地惊醒,额角沁出一层薄汗,心口空荡荡的,泛着细碎的疼。
她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眶,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刚冒芽的兰草上。兰草是去年生辰时父亲送的,如今叶片翠绿,带着鲜活的生机,可她看着,却总莫名想起一片开在风雪里的花,花瓣泛着幽蓝,冰珠落在上面,像藏了片破碎的星空。
她想不起那花叫什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只知道每次想起,心里都会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怅惘,像是遗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小姐,该起身了。”门外传来丫鬟晚晴轻柔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夫人让您今日陪她去城外的慈安寺上香。”
沈知意应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铜镜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眉眼清澈,肌肤白皙,一身素色寝衣衬得身形纤细。这张脸是熟悉的,可她总觉得,镜中人隔着一层雾,陌生得很。
尤其是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茫然,连她自己都看不透。
梳洗过后,她换上一身淡粉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莲纹,领口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衬得她气色愈发温婉。母亲李氏早已在厅堂等候,见她出来,笑着招手:“知意来了,快些吃点早点,咱们早些出发,免得路上耽搁。”
沈知意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块糯米糕,却没什么胃口,只小口咬着,心思又飘回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她总觉得,梦里的河、梦里的身影,都和她的过往有关,可她自小在沈府长大,父母疼爱,家境优渥,从未去过那样灰暗的地方,更从未见过那样让她牵肠挂肚的人。
“在想什么呢?”李氏见她魂不守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沈知意回过神,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什么,娘,就是有点走神。”她不想让父母担心,这些年,她时常发呆、做怪梦的事,父母早就察觉,只是查不出缘由,只能劝她放宽心。
可她自己知道,那份牵挂刻在骨子里,不是想放就能放下的。
吃过早点,父女俩带着几个随从,坐上了前往慈安寺的马车。马车缓缓驶过青石板路,窗外的景致缓缓倒退,白墙黛瓦的民居、河边浣纱的妇人、追逐嬉闹的孩童,都是江南小镇常见的温柔模样,可沈知意看着,心里的空落却丝毫未减。
她掀开马车窗帘,望着远处朦胧的青山,轻声问身旁的李氏:“娘,我小时候,是不是去过什么特别冷的地方?”
李氏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净说胡话。咱们江南气候温润,你自小体弱,我和你爹连远门都很少带你出,怎么会去冷地方?”
沈知意抿了抿唇,没再追问。她知道母亲不会骗她,可心里那份清晰的寒冷记忆,还有那片风雪里的花,又该怎么解释?
马车行驶了两个时辰,才抵达城外的慈安寺。慈安寺建在半山腰,香火鼎盛,远远就能看见寺庙的红墙金瓦,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下车后,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石阶旁长满了青苔,湿滑难行,沈知意走得慢,目光却被沿途的草木吸引。
走到半山腰时,她忽然停住脚步,目光落在石阶旁一丛不起眼的蓝紫色小花上。那花长得单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却在一片翠绿里格外显眼。不知为何,看到这花的瞬间,她心口猛地一疼,眼泪竟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小姐,怎么了?”晚晴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上前搀扶。
沈知意摇了摇头,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指尖轻轻触碰那片花瓣,冰凉的触感传来,让她想起了梦里那个身影掌心的温度。她明明不认识这花,却觉得无比熟悉,像是刻在灵魂里的印记。
“没什么,就是忽然有点难受。”她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李氏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丛花,疑惑道:“这就是普通的野花,有什么特别的?”
沈知意说不出哪里特别,只知道看到它,心里就满是委屈与牵挂,像是分别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痕迹。她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丛花,忽然想起昨夜梦里,那片风雪里的花,似乎也是这样的蓝紫色,只是比这花更艳,更冷。
“娘,我们走吧。”她站起身,压下心底的波澜,轻声道。只是脚步却比之前更沉,那份牵挂,又浓了几分。
进了慈安寺,李氏带着她上香祈福,求的无非是家人平安、她能顺遂安康。沈知意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目光望着佛像,心里却没什么杂念,只反复念着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她不知道那名字是什么,却总觉得,只要念着,就能离那个人近一点。
祈福结束后,李氏去偏殿与住持说话,沈知意便带着晚晴在寺庙里闲逛。慈安寺后院有一片竹林,雨后的竹林格外清幽,竹叶上挂着水珠,随风轻轻晃动,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知意走到竹林深处,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晚晴在一旁候着,不敢打扰。她望着眼前的竹林,心里的茫然愈发浓重。她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可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停下,必须找到他,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低语。她猛地抬头,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一片翠绿的竹林,延伸向远方。
可她分明觉得,有一道目光,跨越了千山万水,正落在她身上,带着和她一样的牵挂与思念。
与此同时,北疆的战场上,风沙正烈。呼啸的狂风卷着黄沙,打在士兵的铠甲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远处的戈壁滩一片荒芜,连一丝绿意都看不见,只有刺眼的阳光,炙烤着这片土地。
苍昀骑着战马,站在防线的最高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方的边境线。他身着厚重的银甲,铠甲上沾着淡淡的尘土与血迹,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眉眼间带着常年征战的冷冽与沉稳。
今年不过二十岁的他,早已凭借赫赫战功,成为北疆最年轻的将军。士兵们敬畏他,敌人惧怕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荣耀的背后,藏着多少无人知晓的茫然与孤独。
昨夜,他又做了那个梦。梦里是漫天风雪,漫山遍野开着白色的花,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女站在花丛中,朝着他微笑,眉眼温柔得像江南的春雨。他快步朝着她走去,想要抓住她的手,可刚靠近,少女的身影就化作了光粒,消散在风雪里。
他拼命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雪花,醒来后,胸口的疼痛久久不散,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将军,斥候来报,前方三十里处,发现匈奴的小股部队。”副将陈烈骑着马,来到他身边,恭敬地禀报。
苍昀收回思绪,眼底的茫然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传令下去,整军备战,务必将这股敌人一网打尽,绝不能让他们靠近防线半步。”
“是!”陈烈应声,转身朝着士兵们传令。
很快,军营里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士兵们迅速集结,整齐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肃杀之气。苍昀骑着战马,走在队伍最前方,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眼神锐利如刀,让人不敢直视。
他自幼便在军营长大,父亲是北疆的老将军,战死沙场后,他便接过了父亲的担子,守护着北疆的安宁。这些年,他经历了无数次厮杀,见惯了生死离别,早已变得冷漠坚硬,可只有在深夜独处时,那份藏在心底的思念,才会不受控制地蔓延。
他不知道自己在思念谁,只记得那人有着清澈的眉眼,温柔的声音,还有一份让他甘愿付出一切的情意。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只有沙场与厮杀,还该有别的什么,有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
队伍行进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片戈壁滩上,与匈奴的部队相遇。匈奴士兵个个凶神恶煞,手持弯刀,朝着他们冲来,喊杀声震彻天地。苍昀眼神一厉,抬手拔出腰间的长剑,长剑出鞘,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率先朝着敌人冲去,银甲在乱军中格外显眼。
长剑划过,匈奴士兵的鲜血溅起,落在黄沙里,很快就被风沙掩埋。苍昀的动作迅猛而精准,每一剑都直指要害,士兵们在他的带领下,士气高涨,与匈奴士兵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风沙越来越大,模糊了视线,只听见兵器碰撞的声响、士兵的呐喊声与惨叫声,交织成一片惨烈的战场图景。苍昀杀得兴起,周身的冷冽之气愈发浓重,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名匈奴士兵掉落的玉佩,瞳孔骤然紧缩,动作瞬间顿住。
那玉佩是幽蓝色的,质地温润,上面刻着一朵简单的花,花的模样,竟与他梦里那片风雪中的花一模一样。
看到玉佩的瞬间,他心口猛地一疼,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黑暗的洞穴、冰冷的铁链、温热的怀抱,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唤着“苍渊”。
“苍渊……”他下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沙哑,连自己都没察觉。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一名匈奴士兵趁机朝着他砍来,弯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指他的后背。陈烈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喊道:“将军,小心!”
苍昀猛地回过神,侧身避开要害,弯刀狠狠砍在他的铠甲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铠甲被砍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震得他手臂发麻。他眼神一沉,反手一剑,刺穿了那名匈奴士兵的胸膛,鲜血顺着剑尖汩汩流下。
可他的心思,却再也无法集中在战场上。那枚玉佩、那个模糊的名字、梦里的身影,还有心底那份强烈的悸动,都在告诉他,那不是幻觉,而是他遗忘的过往,是他灵魂深处的印记。
他不知道“苍渊”是谁,也不知道那玉佩为何会让他如此在意,可他总觉得,那枚玉佩,与他寻找的人有关,与他藏在心底的牵挂有关。
这场厮杀持续了两个时辰,匈奴的小股部队最终被彻底歼灭,士兵们欢呼雀跃,庆祝胜利。可苍昀却没什么喜悦,他骑着战马,走到那名匈奴士兵掉落玉佩的地方,弯腰捡起那枚幽蓝色的玉佩。
玉佩入手微凉,质地温润,上面的花纹清晰可见,指尖摩挲着花纹,他心口的疼痛愈发清晰,脑海里的片段也越来越多——寒渊的风雪、洞穴里的幽蓝晶石、灵犀玉的温热,还有那个为他挡下一剑的少女,她倒下时,眼中满是不舍与眷恋。
“阿辞……”又一个名字,从他心底冒出来,带着浓烈的悲伤与思念。
他紧紧地握着那枚玉佩,指节泛白,眼中满是茫然与痛苦。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寻找什么,而是在找回遗忘的过往,找回那个刻在灵魂深处的人。可他记不清完整的过往,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记得那份深入骨髓的情意,记得他们之间,有着跨越生死的约定。
“将军,您没事吧?”陈烈走到他身边,见他脸色苍白,眼神不对劲,连忙问道。
苍昀摇了摇头,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藏进铠甲里,声音沙哑道:“没事,传令下去,清理战场,尽快返回军营。”
“是。”陈烈应声,虽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苍昀骑着战马,站在一旁,目光望着南方的方向,眼中满是思念与坚定。他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可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到她,无论跨越千山万水,无论经历多少磨难,都要找到她,完成那份跨越轮回的约定。
南方是江南的方向,那里有温润的春雨,有青石板路,有他从未见过的温柔景致,也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清理完战场,队伍朝着军营的方向返回。风沙依旧呼啸,可苍昀的心里,却多了一份执念,一份寻找的执念。他紧紧握着铠甲里的玉佩,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像是感受到了那个人的气息,支撑着他,一步步朝着南方望去。
江南的慈安寺里,沈知意还坐在竹林深处。风渐渐停了,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心口,那里的空落依旧存在,可不知为何,却多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那个人,也在朝着她的方向思念。
“小姐,夫人找您呢,该回去了。”晚晴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沈知意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竹林,转身朝着寺庙门口走去。路过半山腰时,她又停下脚步,看向那丛蓝紫色的野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也不知道还要寻找多久,可她知道,自己不会放弃。总有一天,她会找到那个藏在心底的人,会想起所有的过往,会完成那份跨越生死的约定。
马车缓缓驶回江南小镇,春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打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沈知意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的雨景,眼中满是期盼。
北疆的军营里,苍昀站在营帐外,望着南方的方向,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幽蓝色的玉佩,眼中满是坚定。
江南的牵挂与北疆的思念,隔着千山万水,却在灵魂深处紧紧相连。他们带着彼此的记忆,在陌生的人生里,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寻找,那些零碎的过往片段,像是散落的星光,终有一天,会汇聚成完整的银河,照亮他们重逢的路。
而这份跨越轮回的寻找,才刚刚开始,他们不知道,前路会有多少阻碍,会经历多少磨难,可只要想到彼此,想到那份刻在灵魂深处的情意,就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风沙与春雨,北疆与江南,看似遥远,却早已被那份跨越生死的情意紧紧缠绕,注定会在某一天,让他们再次相遇,续写那段未完成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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