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梅的哼唱带来的那片刻宁静，如同暴风雨眼中短暂的喘息，终究无法抵挡现实残酷的洪流。队伍在愈发沉重的暮色中又勉强前行了一段，最终在一片相对背风的洼地停了下来，准备熬过又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
篝火微弱，映照着一张张麻木而憔悴的脸。赵梅将怀里捡来的那个男婴小心地递给苏甜抱着，自己则和苏工一起，将最后一点混合了野菜和微量空间米的糊糊分给家人。那男婴倒是乖巧，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依赖地靠在苏甜怀里，小嘴偶尔蠕动一下。
“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大伯苏富贵看着自家碗里清可见底的糊糊，低声抱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苏家这边，带着惯有的猜忌。
夜色渐深，寒气侵骨。人们蜷缩在一起，依靠微弱的体温相互取暖，期盼着天明，又恐惧着天明后依旧望不到头的路途。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队伍便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再次启程。连续的消耗让所有人的体力都逼近了极限，每一步都像是在透支生命。太阳升起后，热度迅速攀升，炙烤着这片毫无生机的土地。
就在众人机械地挪动脚步，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时，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水！树林！前面有水！”
这一声如同惊雷，在死寂的队伍中炸开！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片摇曳的、令人心醉的绿色！那绿色浓郁，仿佛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的边缘，似乎还有波光粼粼的水面在阳光下闪耀！
“是绿洲！是绿洲啊！”
“老天爷开眼了！我们有救了！”
“快！快过去！”
绝望瞬间被狂喜取代。疲惫不堪的人们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哭喊着，嘶吼着，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潮水般向着那片希望的幻影疯狂涌去。有人丢掉了拄着的木棍，有人抛下了本就不多的行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过去！冲到那片水源和绿荫之下！
“真的有水？”赵梅惊喜交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男婴。
苏文也踮起脚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迫切渴望。
连一向沉稳的苏工，眼中也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
然而，苏锐却猛地皱紧了眉头。他眯起眼，死死盯着那片突然出现的“绿洲”，特种兵的本能和远超常人的目力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那景象虽然清晰，边缘却似乎有些模糊扭曲，而且……移动速度似乎太快了点？
“等等！”苏锐厉声喝道，试图阻止身边几个也要跟着冲出去的相邻流民，“别急！那东西不对劲！”
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狂喜的浪潮中。没人听得进一个半大少年的“胡言乱语”。
苏甜也被那景象震撼了一瞬，心脏砰砰直跳。但她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起现代知识中关于沙漠和戈壁的光学现象描述。她一把拉住也要往前冲的苏文，急促地对家人低语：“爸，妈，哥说得对！那可能是……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苏工一愣，随即恍然，脸色骤变。
赵梅也反应了过来，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化为惊恐：“是……是假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跑出去了近百米。然而，令人绝望的一幕发生了——那片诱人的绿色和波光，依旧顽固地停留在遥远的前方，距离似乎没有丝毫缩短！反而因为奔跑带起的烟尘和光线角度的细微变化，那景象开始变得有些晃动、失真。
“怎么……怎么还那么远？”一个汉子停下脚步，喘着粗气，茫然地望着依旧遥远的“绿洲”。
“跑啊！快跑啊！就在前面了！”后面的人不明所以，还在推搡着往前冲。
苏锐不再犹豫，几个箭步冲到里正身边，语气急促而肯定：“里正叔！那是假的！是光影骗人的把戏！叫大家停下！别再浪费力气了！”
里正也是将信将疑，他看着前方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景象，又看了看苏锐斩钉截铁的眼神和苏家人凝重的面色，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停——下——！都给我停下——！那是假的！是幻影！”
他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些冲在前面的人终于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
而就在这时，一阵热风吹过，沙尘微微扬起，远处那片美丽的“绿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过，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色彩迅速褪去，树林的轮廓变得支离破碎，波光粼粼的水面如同镜花水月般，倏忽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被烈日炙烤得扭曲空气的荒芜戈壁。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奔跑的人，都僵在了原地，维持着向前冲刺的姿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脸上的狂喜、期盼、激动还未来得及褪去，就那样凝固着，然后，一点点碎裂，化为极致的茫然、空洞，最后是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没……没了？”有人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羽毛。
“幻影……是幻影……”一个妇人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抠进干裂的土地，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发不出一点哭声。
“啊啊啊——！”一个汉子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仰天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这从天堂瞬间跌落地狱的打击，比持续不断的绝望更加残忍，几乎击溃了所有人最后的心防。
苏家几人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一幕，心情沉重。他们早有心理准备，尚且感到一阵强烈的失落和后怕，更何况那些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的流民？
赵梅怀里的男婴似乎被这绝望的气氛感染，“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在死寂的旷野中显得格外刺耳。赵梅连忙低声安抚，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
苏锐紧握着拳，指节泛白。
苏浩低下头，不忍再看。
苏甜深吸一口气，感觉到空间那袋米的重置速度，似乎都因为这片集体弥漫的绝望而凝滞了一丝。
苏工看着失魂落魄的里正和瘫倒一地的流民，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次的打击，比任何一次饥饿和疲惫都来得凶猛。重建信心的路，变得更加艰难了。
远方，空无一物。只有灼热的风，卷着沙尘，嘲弄着这群渺小而又顽强的人类。海市蜃楼带走的，不仅是虚幻的希望，更是许多人赖以支撑的最后一口心气。前路，似乎真的……看不到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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