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桃源村东头那间愈发破败的院落里，灯火昏暗。苏老大弓着背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愁苦和焦躁。屋里，苏老大媳妇低低的啜泣声和大伯娘尖利的抱怨声混杂在一起。
“哭哭哭！就知道哭！当初要不是你怂恿着去赌，能欠下这要命的印子钱？”大伯娘的声音带着刻薄的埋怨，“整整一百两！就是把咱们一家子全卖了也凑不齐！”
“娘，现在说这些有啥用……”苏老大媳妇声音哽咽，“那王扒皮放话了，三天之内再还不上钱，就要……就要卸了当家的一条腿啊！”
蹲在门槛上的苏老大猛地一哆嗦，烟杆差点掉在地上。王扒皮是镇上赌坊养的打手头子，心狠手辣，说卸人腿绝不是吓唬人。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粗鲁的拍门声，伴随着几声犬吠，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苏老大！滚出来！我们老大让我们再来问问，钱，准备得怎么样了？”几个穿着短打、膀大腰圆的汉子堵在门口，为首那个脸上带着一道疤，眼神凶悍。
苏老大吓得连滚带爬地起身，脸上堆起卑微讨好的笑：“刀、刀哥……您、您怎么来了？这……这正在想办法，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刀疤脸嗤笑一声，一脚踹在摇摇欲坠的院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这都第几个三天了？我们老王的耐心是有限的！”他目光扫过瑟缩在屋门口的苏老大媳妇和躲在她身后、脸色惨白的儿子苏明，眼神像毒蛇一样冰冷。
苏老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刀哥，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我一定想办法凑钱！”
“凑？你拿什么凑？”刀疤脸不屑地啐了一口，“就你这破家烂业，砸碎了卖柴火都不值几个铜板！”他眼神在院内逡巡，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摸着下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我倒是听说，你有个侄女，叫……秀儿是吧？在赵娘子的美食工坊里学手艺，出落得挺水灵？”
苏老大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是……是有个侄女……”
刀疤脸凑近几步，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我们老王前儿个瞧见了，挺满意。这样，你把你那侄女说给老王做第五房小妾，这一百两的债，就一笔勾销！怎么样？这可是你天大的造化！”
犹如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苏老大整个人都僵住了。卖侄女？还是给王扒皮那种人做妾？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屋里的苏老大媳妇和大伯娘也听到了，哭声和抱怨声戛然而止。
“不……不行啊刀哥……”苏老大嘴唇哆嗦着，“那是我亲侄女……我二弟他……”
“亲侄女怎么了？”刀疤脸脸色一沉，一把揪住苏老大的衣领，“是亲侄女重要，还是你自己的腿重要？嗯？给你一晚上时间想想清楚！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听信儿！要是还不识相……”他阴狠的目光扫过苏老大的双腿，意思不言而喻。
说完，刀疤脸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苏老大。
“当家的！你……你答应了？”苏老大媳妇连滚带爬地出来，声音发颤。
“答应？怎么能答应！”苏老大猛地吼了一声，随即又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在地上，“那是秀儿啊……我看着她长大的……”
“不答应？不答应咱们怎么办？等着被卸腿吗？”大伯娘尖利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她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昏花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老大！你想清楚！是那个丫头片子重要，还是咱们一家子的命重要？那丫头跟了王管事，说不定还能吃香喝辣，总比在工坊里受苦强！这是救咱们全家啊！”
“娘！你说的是什么话！”苏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说的是实话！”大伯娘拍着大腿，“你二弟家现在靠着老三一家，日子好过了，帮衬咱们一点怎么了？让他们出个丫头救急怎么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被打死？看着这个家散了吗？”
自私与恐惧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苏老大的心。一边是良知的煎熬，一边是对残暴催债的恐惧，还有母亲和妻子不断灌输的“无奈”与“合理”。他的眼神从挣扎，逐渐变得麻木，最后闪过一丝狠绝。
第二天下午，苏老大鬼鬼祟祟地溜达到二房家附近。正好看见秀儿提着个篮子从美食工坊回来，篮子里装着些工坊分的边角料点心，脸上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秀儿。”苏老大挤出一点笑容，迎了上去。
秀儿见到他，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带着几分疏离和警惕：“大伯。”
“哎，好孩子，”苏老大搓着手，眼神闪烁，“这是刚下工？累不累啊？”
“不累。”秀儿简短地回答，想绕开他回家。
“那个……秀儿啊，”苏老大拦住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开口，“大伯……大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就在这时，二伯苏老二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见大哥神色不对，女儿也一脸戒备，立刻加快了脚步。
“大哥，你找秀儿什么事？”苏老二将女儿护在身后，沉声问道。
苏老大看着弟弟防备的姿态，又想到昨晚刀疤脸的威胁，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二弟，你……你救救大哥吧！我欠了赌坊一百两银子，现在还不上，他们……他们要卸我的腿啊！”
苏老二脸色一变：“一百两？你怎么欠下这么多？！”
“现在说这个晚了！”苏老大带着哭腔，却又迫不及待地抛出那个恶毒的想法，“二弟，赌坊的王管事……看上秀儿了，说只要把秀儿给他做妾，这债就一笔勾销！二弟，秀儿是你女儿，可我是你亲大哥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就当……就当秀儿为这个家做贡献了……”
“你说什么？！”苏老二的眼睛瞬间红了，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地将锄头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苏老大！你……你还是不是人？！秀儿是你的亲侄女！你竟然想把她往火坑里推？！给王扒皮那种人做妾？你怎么说得出口！”
被弟弟如此厉声斥责，苏老大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羞愧，但随即被更强的恐惧和自私覆盖，他梗着脖子：“那你说怎么办？不这样，我怎么办？等着被打死吗？！”
“你欠的赌债，你自己想办法！卖儿卖女那是畜生行径！想动我秀儿，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苏老二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秀儿紧紧搂在怀里，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死死地盯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大哥。
秀儿躲在父亲怀里，吓得小脸煞白，身体微微发抖，她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围的邻居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听到苏老大竟然想卖侄女还赌债，纷纷指指点点，面露鄙夷。
“天杀的！连亲侄女都卖！”
“真是丧尽天良啊！”
“苏老二，可不能答应！那是火坑！”
苏老大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指责声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只能灰溜溜地，在众人的唾骂声中，仓皇逃离。苏老二抱着惊魂未定的女儿，看着大哥狼狈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们兄弟之间那点本就微薄的情分，算是彻底断了。而缩在父亲怀里的秀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亲人的恶意，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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