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窗外梧桐的絮影，悄悄漫过秘阁文物数字化保护项目组的落地窗，落在铺满图纸与数据报表的办公桌上。苏念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些高清扫描的文物细节——斑驳的青铜鼎纹、泛黄的古卷墨迹、残缺的陶瓷釉色，每一处都凝结着千年的时光，也凝结着她和团队近百个日夜的心血。
项目进展得如火如荼，这话不假。从最初的文物清点、环境勘测，到如今的三维激光扫描、数字建模修复，每一个环节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秘阁里那些曾深藏库房、鲜少与世人谋面的国宝，正通过数字化技术，一点点褪去蒙尘，以全新的姿态在虚拟世界里“重生”。办公室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写着已完成的项目清单，每划掉一项，团队成员的脸上就多一分振奋。可只有苏念知道，那看似光鲜的进度条背后，正横亘着一道几乎难以逾越的鸿沟——资金短缺。
数字化保护，从来不是一件低成本的事。
且不说那些动辄数百万的高精度扫描设备，光是文物前期的除尘、加固、无损检测，就需要专业的技术团队和昂贵的耗材；而后期的数据处理、模型渲染、云端存储，更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开销。沈氏集团最初的确是慷慨解囊，划拨了一笔启动资金，可面对秘阁里数以千计的文物，那笔钱就像投入沧海的一粟，连激起的涟漪都转瞬即逝。
苏念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桌角的一份预算报表上。报表上的数字红得刺眼，每一笔支出都清晰地标注着，而可用资金那一栏的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减。她已经连续一周泡在办公室里了，白天跟着技术团队跑扫描现场，晚上就对着一堆财务报表愁眉不展。茶水间的速溶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眼底的青黑浓得遮不住，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
“苏总监，这是新一批的扫描设备租赁报价单。”实习生小陈抱着一摞文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三家供应商的价格都谈过了，最低的那家，也比我们之前的预算高出了三成。”
苏念接过报价单，指尖微微发颤。她翻看着那些数字，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知道了，先放这儿吧。”她声音沙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小陈点点头，却没立刻走，犹豫了半晌才小声说：“苏总监，要不……我们再跟沈总说说？沈氏集团家大业大，肯定能再拨点款的。”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刺苏念的心。她何尝没想过这个办法？沈亦臻是这个项目的发起人之一，更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只要她开口，他绝不会有半分推辞。可苏念心里清楚，一个项目若是总靠着集团的输血才能存活，终究是走不长远的。她要的不是一时的扶持，而是这个项目能拥有自我造血的能力，能真正地扎根、生长，让文物数字化保护这件事，变成一件可持续的事业。
“再等等吧，我再想想办法。”苏念摆摆手，目送小陈离开，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穿过梧桐叶，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扇，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难道，真的要因为资金问题，让这个倾注了所有人心血的项目半途而废吗？那些还没来得及扫描的文物，那些已经初具雏形的数字模型，难道就要这样搁浅在原地？
苏念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技术总监老周的话：“苏总，这批青铜器的氧化层检测迫在眉睫，再拖下去，扫描数据的精度会受影响。”也闪过文物修复师李教授的叮嘱：“那些古卷的数字化修复，需要专业的色彩校准系统，不然还原不出原本的笔墨神韵。”
这些话像一块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初上，城市的夜晚喧嚣而繁华，可这繁华，却好像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还在愁资金的事？”
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苏念回头，看见沈亦臻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拎着一个纸袋，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眉眼间带着几分了然的温柔。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忙得忘了时间，连他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你怎么来了？”苏念下意识地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沈亦臻走进来，将纸袋放在桌上，里面飘出淡淡的咖啡香。“路过，看见你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就上来了。”他伸手，轻轻拂去她额前散落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又没按时吃饭？”
苏念躲开他的手，低头看着脚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太忙了，忘了。”
“再忙也不能亏待自己。”沈亦臻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纸袋里的三明治和热咖啡推到她面前，“先垫垫肚子，我有话跟你说。”
苏念拗不过他，只好拿起三明治小口地吃着。咖啡的热气氤氲开来，暖了她冰凉的指尖，也暖了她紧绷的神经。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办公室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鸣声。
“资金的事，我都知道了。”沈亦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苏念，眼神里满是心疼，“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钱的事，我可以想办法。集团那边我去沟通，实在不行，我个人也可以注资。”
这话在意料之中，却还是让苏念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放下三明治，抬起头看着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行。”
沈亦臻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这个项目，我想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完成。”苏念的目光清澈而执着，“沈氏的拨款，是信任，是支持，但不能成为我们的依赖。总靠集团输血，项目就没有了独立性，以后但凡遇到一点变动，就会举步维艰。我要的不是一个靠着沈氏才能活下去的项目，我要的是它能自己站稳脚跟，能真正地为文物保护做点实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倔强。沈亦臻看着她，眼底的心疼渐渐化作了欣赏。他认识的苏念，从来都是这样，温柔里藏着一股韧劲，看似柔弱，却有着比谁都坚定的信念。
“我知道你的顾虑。”沈亦臻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可你也不能把所有压力都扛在自己肩上。你看你，这几天都瘦了多少。”
苏念撇撇嘴，没说话，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醇厚的奶香混合着咖啡的微苦，在舌尖弥漫开来。她望着窗外的夜景，忽然，视线被街边一家文创店的招牌吸引住了。那是一家卖国风文创的小店，橱窗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印着古画纹样的书签，刻着诗词的折扇，还有做成文物造型的摆件。昏黄的灯光下，几个年轻女孩正趴在橱窗前挑选着，脸上满是欢喜。
就在那一瞬间，苏念的眼前仿佛有一道光猛地炸开，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她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瞳孔骤然收缩，像是抓住了什么灵感的尾巴。
“我有办法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沈亦臻愣了一下。他看着苏念，只见她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的、近乎灼人的光芒。那光芒太耀眼，让他不由得跟着精神一振。
“什么办法？”沈亦臻凑近了些，语气里满是好奇。
苏念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语速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兴奋：“文物文创！我们可以做文物文创产品！”
“文物文创？”沈亦臻重复了一遍，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琢磨这四个字的深意。
“对！”苏念用力点头，眼底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你想啊，我们现在手里有这么多文物的高清数字资源，那些精美的纹样、独特的造型、还有背后的历史故事，都是最好的素材！我们可以把这些元素融入到日常用品里——比如，把青铜鼎上的饕餮纹做成首饰吊坠，把古卷上的书法印在笔记本和帆布包上，把陶瓷的釉色做成眼影盘的配色，还有那些文物的微缩模型，做成摆件、书签、钥匙扣……”
她越说越激动，双手都忍不住比划起来，像是已经看到了那些文创产品摆在货架上的样子。“这样一来，不仅能解决我们的资金问题，更重要的是，能让这些藏在秘阁里的文物‘走’出去！”
“你想啊，当年轻人戴着印着文物纹样的项链，背着印着古画的包，用着刻着诗词的文具时，他们就会主动去了解这些纹样背后的故事，去探寻这些文物的历史。这比我们做一百场展览、发一百篇文章都管用！”苏念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片星空，“我们做数字化保护，不只是为了把文物存起来，更是为了让它们‘活’起来，让更多人喜欢它们、守护它们。文创，就是连接古今的桥梁啊！”
沈亦臻静静地听着，一开始的疑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亮的眼神。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女孩，看着她脸上飞扬的神采，看着她眼底燃烧的热情，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了上来。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文物从来不是冰冷的古董，它们是有温度、有故事的。当那些千年的纹样与现代生活碰撞，当那些厚重的历史融入日常的烟火，所产生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沈亦臻伸出手，轻轻握住苏念的手。她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烫，掌心却带着一丝薄汗。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将她的手包裹在其中，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骄傲。
“这个想法太好了！”沈亦臻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苏念，你总能给我惊喜。就按你说的办，我全力支持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文创团队我来帮你组建，设计、生产、销售渠道，我都可以帮你对接。你只需要负责把那些文物的元素提炼出来，把你的想法落地。资金的事，你再也不用愁了。”
苏念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信任与支持，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洋洋的。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回握住他的手，嘴角扬起一抹自信而明媚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对未来的憧憬，有对梦想的执着。
“那我们就说干就干！”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已经爬了上来，与街道上的霓虹交织在一起，洒下一片清辉。而办公室里的灯光，比月光更暖，比霓虹更亮。那灯光里，映着两人相握的手，映着他们眼底熠熠的光芒，也映着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关于文物与新生的梦想。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梧桐的清香，也带着一丝甜甜的、充满希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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