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引力阱
虚空之中，共鸣渐强。
石磊那微渺的意识“点”，在信息潜流的混沌之海中，正被两股日益增强的“引力”撕扯、牵引。
来自南方深海的“黑索”，冰冷、坚韧，带着明确的掠夺意图。来自遥远深空的“共振”，古老、漠然，却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宇宙本初规律的庞大“吸力”。相较之下，维系着他与林晓、与“石磊”这个身份的那缕温暖细丝，虽然仍在顽强地搏动，传递着焦灼与呼唤，却在这两股宇宙尺度的“噪音”中，显得如此微弱，如同狂风中的蛛丝，随时可能湮灭。
然而，就在这看似绝望的拉扯中，某种意想不到的变化，开始在那压缩到极致的意识“点”内部悄然发生。
构成这个“点”的，并非仅仅是石磊残存的自我意识。它还包含着“碎片”回归时留下的、古老而混沌的“本源”馈赠，以及在与“种子”协议抗争、在沉入这片信息潜流过程中，被动沾染或主动吸附的、来自不同维度与源头的“信息尘埃”。这些成分原本混乱地纠缠在一起，维持着一种脆弱的、濒临解体的动态平衡。
但此刻，在这两股方向不同却都强大无比的“引力”持续作用下，这种混乱的平衡开始被打破。并非简单的分裂，而是一种……奇特的“分选”与“沉淀”。
那些与深海“种子”协议同频、冰冷而富有侵略性的信息成分，在“黑索”的引力下，微微向外“漂移”，仿佛试图脱离主体，投向那黑暗的召唤。
而那些与星图频率隐隐共鸣、带着古老宇宙韵律和某种难以言喻“生机感”的信息成分（很大部分源自“本源”馈赠），则在深空“共振”的牵引下，向着另一个方向“沉降”，仿佛要融入那片更浩瀚的虚无。
而石磊最核心的、属于“自我”的那一点点稀薄认知，以及那些与林晓、与过往记忆相关的情感“印痕”，则被留在了“点”的最中心，暴露出来，失去了外围缓冲，显得更加孤立无援，却也变得更加……“纯粹”。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基于信息特质与外部引力场匹配的“自组织”。石磊的意识“点”，正在从一锅混沌的浓汤，被外力拉扯着，隐约呈现出一种粗糙的“分层”结构。他自己对此毫无掌控，只能被动地“体验”着这种内在的分离感，一种被慢慢“掏空”又似乎被“提纯”的诡异感受。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彻底的瓦解前兆？还是一种适应极端环境的、畸形的“进化”？
沙漠集结地，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尽管空调全力运转，但每个人额头上都沁着细密的汗珠——更多是源于心理压力。
沃森警督、贾西姆少校的副官（代表迪拜王室）、以及“守夜人”的指挥官，围坐在一张简易折叠桌旁。桌上摊开着卫星图像、能量监测图谱，以及一份刚刚由威廉姆斯博士通过极其隐蔽的、近乎一次性的加密信道突破重重屏蔽传来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初步分析报告摘要。
“……综上所述，”沃森的声音干涩，指着报告上的关键段落，“威廉姆斯博士的团队，结合石磊躯壳自发性‘广播’的信号特征、南太平洋节点的定向能量束参数，以及他们多年来对‘星图频率’的追踪研究，建立了一个推测模型。”
他深吸一口气：“模型显示，这种复合信号的目标，并非指向某个具体的‘外星文明’所在地。它更像是一种……基于特定宇宙常数和时空拓扑结构的‘定位信标’，其功能是标识并‘叩响’太阳系内一个极其隐秘的、理论上存在的‘时空褶皱’或‘引力异常点’。这个点的位置，根据目前数据推算，大致位于……柯伊伯带外围某处。”
“柯伊伯带？”迪拜副官皱眉，“那里只有冰矮星和彗星。”
“模型显示，那个‘异常点’本身可能并非自然形成，”“守夜人”指挥官接口，他的声音经过处理，依旧平淡，但内容却惊心动魄，“它可能是一个古老的、处于休眠或隐匿状态的……‘星际门户’残留结构，或者某种巨型深空装置的‘接收锚点’。石磊体内被激发的‘本源’力量与‘种子’协议的能量，无意间以特定频率组合，构成了激活或唤醒它的‘密钥’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沃拜副官脸色发白，“我们地球上这两个该死的玩意儿，正在尝试打开一扇……通往太阳系边缘未知之地的‘门’？或者呼叫某个埋在那里的东西？”
“可以这么理解。”沃森面色阴沉地点头，“更麻烦的是，根据威廉姆斯的模型，这种‘叩门’信号具有自我强化的特性。石磊躯壳的‘广播’和深海节点的‘发射’，正在形成共振回路。随着时间推移，信号强度和精度会不断提升，直到达到某个阈值……可能彻底激活那个‘异常点’。”
激活之后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可能是无害的考古发现，可能是释放出无法想象的能源或信息，也可能是……引来某种沉睡的、或经由那里中转的、完全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存在。
“必须立刻终止信号！”迪拜副官斩钉截铁。
“如何终止？”“守夜人”指挥官反问，“强行摧毁石磊的躯壳？且不论伦理和国际法的灾难性后果，信号源可能不止一个。深海节点结构未知，能量来源不明，深埋于太平洋底，短时间内难以有效摧毁。更何况，摧毁行为本身释放的能量和信号扰动，是否可能意外加速激活进程？”
“那难道就坐在这里等着那扇‘门’被打开？”副官有些激动。
沃森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神锐利：“我们需要多管齐下。第一，‘守夜人’小组继续尝试用‘静谧之匣’和其他手段，干扰或屏蔽石磊躯壳的信号‘广播’，至少要降低其强度和精度，拖延时间。第二，迪拜方面和国际社会，必须立刻协调，组织一支具备深海作业和有限战术摧毁能力的特种部队，前往南太平洋节点位置，尝试对其进行物理破坏或能量隔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抬起头，看向帐篷外医疗车的方向：“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方法，唤醒或至少重新‘连接’到石磊的意识。他是整个事件的核心，是‘钥匙’的持有者。如果他的意识还在某处，或许只有他，才知道如何安全地停止这一切，或者……应对即将到来的、无论是什么的‘东西’。”
威廉姆斯博士的临时地下研究室（位置保密），此刻更像是宇宙信号监听站和超级计算机房的混合体。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数据，墙壁上投影着复杂的星图与动态模型。
安曼红着眼睛，紧盯着一个正在缓慢生成的可视化图像——那是根据石磊躯壳“广播”信号与深海节点能量束数据，反向模拟出的、目标“异常点”可能的空间结构雏形。
“结构呈现出非自然的多重分形几何……能量签名古老得难以置信，远超地球甚至太阳系年龄……”她喃喃道，“威廉姆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威廉姆斯博士头发凌乱，却兴奋得手指发抖，他正在比对另一组数据：“看这个！深海节点发射的能量束中，除了星图频率，还嵌入了极微弱的、与‘教授’早年某些未完成理论模型中提到的‘意识上传中继协议’高度相似的编码！这个混蛋！他的‘潘多拉之种’不仅仅是想在地球上重构自己，他可能从一开始，就妄想利用这个可能存在的古老‘门户’或‘锚点’，将他的意识……投射到更远的地方！或者，接收来自那里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教授’知道这个‘异常点’的存在？甚至他的整个计划，都与之有关？”安曼骇然。
“至少是怀疑，并纳入了他的疯狂蓝图！”威廉姆斯指着模型上一个闪烁的红点，“石磊现在的状态，躯壳在无意识‘广播’，意识沉入虚空……这或许不是意外，而是‘种子’协议在‘教授’预设逻辑下，尝试将石磊作为‘意识载体’或‘信号放大器’，与那个‘异常点’建立稳定链接的必要步骤！我们在沙漠阻止的，可能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深海的节点，才是真正的‘发射台’！”
就在这时，负责监听外部通讯的助手突然惊呼：“博士！安曼！截获到一段异常清晰的、非地球来源的宽频段射电信号回波！方向……正是柯伊伯带目标区域！信号强度在快速增强！而且……而且似乎在尝试‘解析’和‘模仿’石磊躯壳‘广播’信号中的某些复杂结构！”
威廉姆斯和安曼扑到监听设备前。屏幕上，代表外来信号的波形，正以惊人的速度调整自身，变得越来越……“规整”，越来越与石磊发出的信号“匹配”！
“它在‘学习’……”安曼的声音发颤，“它在尝试建立双向通信协议！”
威廉姆斯脸色惨白：“不……不一定是‘通信’……也可能是‘握手验证’……或者‘激活指令确认’……快！把这段信号特征，与‘教授’遗留数据中所有关于意识传输、数据接口、安全验证的编码进行比对！快！”
沙漠集结地，夜幕再次降临，气温骤降。繁星布满天鹅绒般的天空，但在知情者眼中，这片星空已不再浪漫，而是充满了未知的威胁。
“守夜人”小组对石磊躯壳的信号干扰尝试，取得了极其有限的成果。“广播”的强度被暂时压制了大约15%，但其核心频率和复杂的坐标编码结构异常顽固，仿佛已经与石磊躯壳的基础生命活动深度捆绑。任何更强的干扰都会立即引发躯壳剧烈的生理排斥反应，濒临崩溃。
前往南太平洋的紧急行动方案还在各国扯皮中艰难推进，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帐篷内，沃森接到了威廉姆斯紧急传来的、关于“教授”计划可能与古老“异常点”关联、以及收到疑似“非地球回波”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他最后的犹豫消失了。
他走出帐篷，来到被严密看守的医疗车旁。林晓和山猫也被允许靠近了一些，但依旧被限制在一定距离外。
沃森看着车内无知无觉的石磊，又看了看远处星空，终于下达了命令：“准备执行‘唤醒协议’备选方案。”
“守夜人”指挥官似乎早有准备，点了点头。他们从装备箱中取出另一个更小、结构更精密的银色装置，形似头盔，内部布满了微小的生物传感器和场发射器。
“这是什么？”林晓紧张地问。
“高风险意识接触装置，”“守夜人”指挥官回答，“原理类似于极度弱化的、针对性的‘意识桥接’。我们将尝试向目标躯壳发送经过严格滤波和模拟的、与林晓先生脑波情感特征高度相似的‘呼唤信号’，同时叠加经过安全处理的、可能与其记忆深层相关的环境信息碎片（如雪山、实验室场景等）。目的是刺激其意识‘点’可能残留的自我锚定，尝试建立一条极其微弱的、引导性的‘回引通道’。”
“风险呢？”山猫沉声问。
“很高。目标意识状态未知，外部信号介入可能引发其内部不稳定结构的剧烈反应，导致意识‘点’彻底消散，或加速其被深空‘共振’捕获。也可能……引回不完全的、或被污染的意识。”指挥官坦诚道，“成功率，基于现有模型，低于10%。”
林晓看着石磊苍白的面容，又看向沃森，眼中充满挣扎。不尝试，石磊可能永远迷失，地球也可能面临未知威胁。尝试，可能直接害死他。
就在这时，医疗车内，“静谧之匣”监测屏幕上，代表石磊躯壳“广播”信号强度的曲线，突然再次向上猛地一跳！同时，连接着他身体的几根生物电感应线，迸发出几簇微小的、幽蓝与莹白交织的电火花！
一名“守夜人”成员急报：“目标躯壳信号强度反弹！内部生物电扰动加剧！出现新的、与之前不同的频率耦合迹象……像是有外部信号……正在尝试通过他进行‘中转’或‘放大’！”
威廉姆斯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通过紧急线路插入沃森的耳机，带着极度恐慌：“沃森！那个深空回波信号！它……它不再只是模仿！它开始主动发送一套极其复杂的、包含多重验证和激活指令的编码！其中一部分指令的解析结果……指向了‘门户唤醒’和‘坐标稳固’！它想彻底激活那个‘异常点’，并把石磊的躯壳……变成一个稳定的‘地面信标’或‘接收终端’！时间不多了！”
沃森猛地看向林晓，眼神决绝：“没有时间犹豫了。执行‘唤醒协议’！现在！”
林晓闭上眼睛，痛苦地点了点头。
“山猫”默默握紧了拳头。
“守夜人”指挥官将那个银色头盔装置小心地连接上仪器，调整参数。林晓被要求集中精神，回忆与石磊相关的、最强烈的情感记忆和场景。
装置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一股经过精心调制、承载着林晓无声呐喊与回忆画面的微弱信息流，缓缓注入石磊静寂的躯壳，试图穿越无垠的虚空，去触碰那个在引力撕扯中飘摇的微小光点。
虚空之中，石磊那正在“分层”的意识点，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缕连接着林晓的温暖细丝，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电流”，陡然变得明亮了一瞬。
与此同时，来自深空的“共振”引力，和来自深海的“黑索”拉力，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扰动”，同时……增强了！
三方力量的最后博弈，在石磊意识的最深维度，骤然展开。
而柯伊伯带边缘，那个隐匿的“异常点”，在持续增强的复合信号“叩击”下，其表面的时空曲率，开始出现肉眼（如果那里有眼睛的话）可见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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